回宥盛宅已是傍晚,賀弘文留了一大包草藥風制陳皮給明蘭,明蘭嘗著甘甜清涼,一回去就分出一半給品蘭送去,誰知品蘭卻不在屋裡,丫鬟支支吾吾說大小姐回孃家了,明蘭立刻就覺著不對,連忙又到了淑蘭原住。剛進間,只見淑蘭滿臉都是淚痕,面灰敗如老嫗般倚在牀榻上昏迷,品蘭著拳頭在屋裡暴躁走來走去。明蘭忙問何事,品蘭磨著牙齒把事解釋了一番。
原來孫志高那位外室有孕了,孫氏母子大喜過,連忙要把外室納進府來,淑蘭秉弱,不過邊媽媽頗爲果斷,一看事態不對,即刻帶著淑蘭回了孃家。
下午孫母便殺上門來,傲慢要求淑蘭讓那外室進門,盛老太太寸步不讓,只給了四個字:留子去母。孫母冷笑幾聲,張揚擺袖而去。
品蘭氣憤不過,跑出去對著一棵枯黃柳樹破口大罵了半個時辰,明蘭在一旁也勸不出什麼話來,只默默陪著,直到天漸漸黑了,品蘭明蘭才垂頭喪氣回屋,剛到屋門口就聽見裡頭傳來一陣悲慼哭聲和李氏無奈哄勸聲。
“…自婚後,婆婆說不可打擾相公讀書,一個月中…不到三五日,……埋怨我無能,我便爲他納妾,……他又嫌那些個無趣……如何是好!”淑蘭哭訴斷斷續續閃進了明蘭耳朵,品蘭天真,半懂不懂,可明蘭全明白了。
淑蘭相貌平凡,又老實懦弱,孫志高自詡才子雅士,老婆通房統統看不上,好容易見了一個漂亮懂風又有幾分才華‘邊緣’人,自然被迷住了。
明蘭輕輕嘆氣,這個世界對男人總是比較寬容,只怕淑蘭這次要吃虧。
果然,之後幾日盛府被幾撥人馬攪飛狗跳,有來說孫氏族人,也有來瞧熱鬧三房眷,更有在鄉中素有名耆老來調解,不過說來說去,大意見還是一樣:淑蘭大人大量,讓那子進門算了,便是生下男丁也是歸在淑蘭名下。
盛家始終不鬆口,時日久了,外頭流言蜚語驟起,說長道短,紛紛指責盛家兒善妒,不肯容人,孫志高始終不曾來接妻子,更索把那舞姬領進了門,裡裡外外當正頭夫人般奉承起來;李氏也漸漸熬不住了,只有大老太太堅韌沉默如同磐石,任憑誰來說只閉口不言。
半月後,大老太太忽然發話,說要見見那個舞姬。孫母以爲盛家撐不住了,第二日便樂顛顛帶著那舞姬上門來,誰知大老太太一言不發,只把那舞姬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又問了幾句話,然後轉進屋,孫母還沒回過神來,便被送出門去了。
這一日,品蘭心不在焉看著明蘭往肚兜上描花樣,不住往外頭張,忽然一個小丫鬟快步跑進來,在品蘭耳旁說了一句,品蘭立刻如彈簧般蹦起來,拉起明蘭飛也似往外跑,明蘭險些被拖倒,繡花繃子掉在地上都來不及撿,沒頭沒腦跟著跑起來。
跌跌撞撞奔了一路,穿花叢過樹林,只覺得路越來越窄,後來索連正經小路都不走了,踩著草泥地深一腳淺一腳越走越偏僻,繞過主屋幾間房,來到一間幽暗茅草屋。
明蘭終於甩開品蘭手,氣道:“我再也走不道兒了,你到底要作什麼?”
品蘭紅彤彤小臉上閃著興彩:“那天孫老太婆來過後,祖母把自己關在佛堂裡都幾天了,只和你祖母說過幾句話,連我母親都不肯見,我一直人守著,今日祖母忽然母親去見,如果我猜不錯,們是要商量姐姐事兒。”
明蘭連連點頭,覺著這位堂姐很有邏輯分析頭腦,便問:“那又怎麼樣?”
品蘭怪一聲,惡狠狠揪住明蘭袖子:“我姐姐生死大事,你居然說‘那又怎麼樣’?信不信我揍你!現在我要去聽們說話,你去不去?”
明蘭驚奇連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所謂大家閨秀,是連打聽人傢俬都不應當,何況聽,好吧,雖然也聽過幾場,但那都是老天爺送上門來呀!
明蘭惴惴道:“這,這不好吧?怎麼可以聽!”一看品蘭臉不虞,連忙又道:“況你怎麼聽呀!你祖母難道會敞著窗子大聲說出來?”
品蘭胳膊一揮:“不用擔心,這兒有個狗,我小時候被罰在佛堂閉時常溜出去,很是蔽,幸虧這回祖母在佛堂說話,不然我還真沒轍,我當你是親姐妹,好姐妹有福同有難同當,前幾回你總與我一道挨罰,很講義氣,所以我有好事也不忘了你!”
明蘭一個趔趄,幾乎絕倒,有沒有搞錯,鑽狗和聽算哪門子有福同!
品蘭不理明蘭哆哆嗦嗦抗議,利索開肆長雜草山藤,出一個尺餘寬窟窿,一邊用眼神威明蘭,一把拖過往那狗裡塞,明蘭苦著臉,等品蘭進去後,挽起袖子紮起襬,一路狗啃泥般往前挪,過了會兒,前頭品蘭便直起了子,然後把明蘭拉出狗,明蘭轉頭一看,自己剛纔出來口原來是一個大水缸和雜草擋著。
品蘭吃力把水缸搬回去:“我特地們這幾日別往這個缸裡打水。”
然後兩個孩賊頭賊腦穿過一個院子,小心閃進宅,品蘭門路溜進一個窄門,然後就是一片漆黑,品蘭蹲下,明蘭笨拙隨著品蘭狗爬幾步,然後趴進一個類似櫃子裡地方。
品蘭湊到明蘭耳邊,蚊鳴般聲音:“這裡是佛龕後面夾間,放心,這屋子很大。”
明蘭漸漸心慌起來,覺得今日自己著實唐突了,只手過去擰了把品蘭,們趴著等了一會兒,忽聽見簾子掀聲,然後是李氏屏退左右聲音,似乎婆媳兩坐離佛龕很遠。
接著李氏輕輕道:“老太太,您,您……兒媳來,莫非……?”
大老太太道:“我足足想了幾日,決心已定,淑蘭和離罷。”
明蘭猛一驚,黑暗中覺品蘭呼吸也重了不,只聽李氏輕輕涕道:“老太太,您再想想吧,淑蘭年紀還輕,這……下半輩子如何過呀!”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大老太太聲音乾無波:“我何嘗願意?我來回思量,足足想了幾個日夜,著實沒有法子,正是趁還年輕,趕把事兒瞭解了,以後興許還有好日子過。”
李氏輕輕泣,大老太太道:“人這一輩子無非依靠三個男人,父親,夫婿,兒子。那孫家母子德行你是瞧見了,這樣婆婆,這樣男人,淑蘭如何熬過一輩子?若是有個子嗣也罷了,靠著兒子總也能熬出頭,可如今連個傍都沒有,待你我和爹閉了眼,哥哥嫂子總是隔了一層,你說以後日子可如何過?!”
李氏忍不住,哭出聲來:“我可憐淑兒,都是我害了,當初豬油蒙了心,瞧上了那個姓孫殺才!想著他家貧,瞧在我們厚待他們母子份上,定會善待淑兒,誰知,誰知……竟是個豬狗不如!”
大老太太嘆氣道:“我本也不忍,原想等等看那小畜生如何作爲?你也看見了,淑丫頭回孃家這許多日子了,他竟連看都不來看一眼!我算是灰心了,如今他媳婦長輩俱健在,他就敢如此糟踐淑丫頭,以後若真謀得了個一半職,那還了得!罷罷罷,你也把心眼放明白些,別指他了。”
品蘭抓住明蘭腕子,明蘭吃痛,很理解品蘭心,但毫不客氣也擰回去。
李氏哀慼道:“我並非捨不得那小畜生,只怕壞了家裡名聲,若是撕破臉,他家不肯好好善了,執意要休妻怎辦?”
大老太太冷笑幾聲,沉聲道:“姓孫被人捧了這幾年,早忘了天高地厚,他以爲別人捧他是瞧在他面上,哼,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不過是七分錢財三分起鬨罷了,如今以我們家還怕了他不?要私了,我們有人手,要公了,我們有錢財,便是要打司,難道我們家場上沒人?!他若是肯好聚好散與淑蘭和離,便留下一半嫁妝與他家,否則,哼哼,他們孫家原來是什麼樣子,便還讓他們什麼樣子!”
李氏聽了,沉默了會兒,似乎還在猶豫,大老太太又道:“本想著不論哪個小生下一男半,淑丫頭過到自己名下也罷了,可是那賤人你也是見過,妖妖嬈嬈,口舌伶俐,慣會諂有心計,你看著是個省事?日後生了兒子,淑兒還不被連皮帶骨吞了!”
李氏不語了,但泣聲漸止,明蘭覺得是搖了,大老太太長長嘆了一口氣,慘然道:“兒媳婦呀,你是沒經過我那會兒,全家上下都那賤人把持了,真是天天不應地地不靈;我那大姐兒,不過一場風寒,一劑藥便能救了命,卻生生被磨死了!我這才狠下心,帶著你男人和紜丫頭躲到鄉下去,幸你二嬸子幫把手,攔著不讓你公公寫休書。我們母子三人在鄉下什麼苦都吃了,好容易才熬出頭……”
說著似乎哽咽了,明蘭一陣心酸,想著大老太太枯槁面容上遠過於年齡皺紋,每條都埋藏了幾多苦痛酸楚,旁邊品蘭似乎輕輕咬著牙齒。
李氏輕輕道:“老太太話我都省,淑丫頭是我上掉下來,瞧苦,我也似刀割般,可…可…,只怕,只怕耽誤了品兒,也大了,人家要是因這個,不要怎辦?”
明蘭忽然覺得邊一陣風,品蘭再也忍不住,輕輕把明蘭推到裡角,一骨碌從夾間裡鑽出去,一把掀開厚厚簾子,揚聲道:“我不怕,讓姐姐和離!我便是一輩子不嫁,也不能姐姐在孫家罪!”
明蘭以狗啃泥姿勢趴在地上,只覺頭髮都豎直了起來,嚇魂飛魄散,肚裡一百遍臭罵品蘭這隻豬,手腳嚇冰涼,這要是被逮住了……呃,估計也不會把怎麼樣;明蘭強自鎮定下來,仍舊一不趴狗狗狀。
幸好窩在木隔間裡角,又隔了一層簾子一層流蘇,那婆媳兩並未察覺裡面還有一個人,只被忽然鑽出來品蘭嚇了一跳,然後李氏氣急敗壞罵起品蘭來,品蘭頂,當然不會說裡面還有一個,李氏和大老太太也想不到聽衆會有兩個。
然後品蘭似乎被打了一掌,但鐵骨錚錚,一聲未哭,撲通一聲跪下了,然後大聲表白:“人命,天註定,若兒有福分,便是姐姐和離了也無妨,若是姐姐過著苦日子,我便是當神仙也無趣!”然後連連磕頭懇求李氏。
明蘭驚慌之餘也沒怎麼聽清,最後似乎是母倆抱頭痛哭起來。
直到明蘭定下神來,李氏已帶著品蘭離開,似乎下定決心要和孫家幹一架了,明蘭趴在裡面背心都是冷汗,外面十分安靜,因此也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心裡無數次祈禱,只希大老太天今天不想念經,趕回去休息,好讓溜掉。
誰知趴了越一盞茶功夫,大老太太也沒有離開意思,只聽見撥念珠聲音,明蘭覺著膝蓋已經麻了,汗水冷下來,上一陣陣發寒,只暗暗苦中,這時,盛紜來了。
母倆都是爽快人,寒暄了幾句便直正題,盛紜道:“母親和嫂子說定了?”
大老太太沒說話,明蘭猜測應該是點了點頭,然後聽盛紜又道:“也是當初嫂子想偏了,不喜老靠著堂哥家,不就是王氏嫂嫂給看過幾次臉嘛!那又如何,連自己婆婆都敢輕慢,何況我們做買賣;且二嬸和堂哥可是好,提攜幫襯從來二話,咱們兩房有來有去,有什麼不好?可嫂子非想自家也出一個老爺,這才把孫家縱容這樣!……好了好了,不說了,娘,您打算什麼時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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