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凝視自己的雙手，并思索著那句話：“非人類雙手可創造的事。”我明白它的涵義，盡管每次聽人攜帶激地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們真正所指的卻是我親手創造的東西。

而現在我則著想要畫些什麼，執起油筆，以從前所悉的方式描繪。曾經有一次，唯一的一次，我在昏沉恍惚的狀態下，在喧雜激烈的氣氛中，讓每一條曲線和每一朵塊，每一彩的混合，每一個點睛之筆從手中冉冉誕生。

啊，我怎會述說得如此雜無章，或許諸多的往事混淆了我的記憶。

讓故事從這里起始吧。

君士坦丁堡，被土耳其人統治未久的地方，我的意思是，作為穆斯林城市，它的存在僅僅不過一個世紀。我，一個奴隸男孩，是在那里開始被販賣的，而這男孩被捕獲的地方──家國的荒原，他當時甚至不知它的確切名字：金帳汗國。

過往的回憶和著母語以及腦海能容下的任何事已被不留余地一同抹去。我認定那些污劣的屋室在君斯坦丁堡境是因為人們這麼說了。被消沒記憶后以來的第一次，我能理解人們所說的每一句話語。

他們自然說著希臘文，這些在歐洲做隸販賣的商人們也沒有毫宗教信仰。而這一切，便是我可憐的記憶殘余中能挖掘出的所有。

我被扔在一塊厚的土耳其毯上，它鋪蓋著華貴地板，儼然一件本屬宮廷的奢侈，用途則是展放各類高價的商品。我的頭發又又長，頭皮被用力梳得生疼，所有的邊件已隨記憶一起被人剝奪。我赤的軀包裹在陳舊磨損的暗金束腰長下，覺著房間的和悶熱。我在挨，卻不可能得到食，我知道這是一種將人死死牢釘的苦痛，即使它最后將漸漸消退。束腰長似乎給予了我一種墮落的榮耀，墜天使的閃。它的兩個鐘形袖兒長及膝蓋。

當我站起的時候──我自然著雙腳，我看見了那些男人并且明白他們的需求，那些罪惡，卑劣的需求，代價必是地獄。消失不見的長者們的詛咒回旋而下：太漂亮，太弱，也太蒼白了，眼中充斥著魔鬼的邪魅，天啊，魔鬼般的笑容。

這些人爭執涉得多麼認真，討價還價得多麼激烈。他們看我時都甚至不曾正視我的目。

猛然間我大笑起來。一切易都辦得太匆忙了！運送我的人已把我付，為我凈洗沐浴的從未從澡桶邊離開一步，就胡倉促地把我丟棄在地毯上了。

剎那間，我立即意識到自己話語尖酸，憤世嫉俗，并對人之常有著敏捷而迅速的覺悟。我大笑是因為這些商人們將我當作了孩。

我等待著，傾聽著，竭力捕捉著他們每一點每一滴的談。

我們待在一間寬敞的房間里，低矮的天花板上以綢錦繡土耳其人所喜好的花文字，裝配著片片極小的鏡子。冒煙的燈散發著氣味，滿灌空中的彌漫煙霧不斷薰燒著我的雙眼。

這些裹著頭巾，穿著長袍的人們不比他們的語言更令我到陌生，然而我也僅僅聽到了只言片語。我四下環視著，求發現逃離的出，卻一個也沒有找到。笨重的一窩男人懶洋洋地守在門口。遠的桌邊有人用算盤計算著，他攜有大把大把的金幣。

這群家伙中一個瘦瘦長長，有著嶙峋的髖骨下顎，滿腐蛀牙齒的男人向我走來，開始我的雙肩和頸項。接著他掀起了我的長，我一言不發地站著──沉寂無聲，更沒有暴怒或是下意識地恐懼，僅僅是被麻痹了。這是在土耳其人的土地上，我也知道他們會對男孩做什麼。只不過我從未接過一幅活生生的景象，也不曾聽說過關于它真正的故事，或是見到任何真真實實在那里居住后，看穿厭倦了又返回故鄉的人。

故鄉。我確實很想忘記自己是誰，我真的想。恥在潛意識里命令著自己。然而那個時候，在鋪蓋鏤花地毯，聚集商人和奴隸主的帳篷般的房屋中，我張焦急地回憶過往，仿佛竭力尋找心中一張藏的地圖似的，并求在它的向導下回歸本屬自己的那個地方。

我回想到草原，荒野，那些你不會輕易前往的地方，除非────。除非什麼呢，一片空白。但我就曾經在這片草原上愚蠢而被迫地挑釁過命運。那時我攜帶著什麼極其重要的事，跳下馬，從皮革馬中撕開了一捆東西纏在自己的口上。

“樹叢里！”他呼喊著，可他是誰呢？

我明白他指什麼，那便是飛奔到灌木林中把這捆珍寶安置妥當，這捆皮革里燦爛神奇，不可思議，“非人類雙手可創造的事”。

我并未做到，當他們抓獲我時我把這捆東西拋遠了，可他們甚至不去掠奪，至我沒有見到他們那麼做。當我被高舉在空中時我想，那捆東西一定沒有得到這般可悲的下場，一定不會被這樣包藏在布裹，而是穩穩當當地妥置在樹叢里了。

他們必定在船上強xx了我，因為我記不得來到君士坦丁堡的過程了。我不記得，寒冷，憤怒或是恐懼。

現在我第一次懂得強xx是怎麼一回事了，發臭的油脂，激烈的口角，沉默廢墟上的所有詛咒，我覺到一種沮喪失援的無助。

這些可憎的男人們，叛逆了上帝，顯得尤其變態。

我對著那包裹頭巾的商人如同野似的嘶喊出來，于是他一個耳將我狠狠摑倒在地。我靜靜地躺在那里往上看他，竭盡所能地以我所有的憤恨怒視他，即使他踢揣我時我也沒有起來。我一言不語。

我被他扛在肩上帶到一個噪雜的庭院里，穿過奇臭的駱駝和驢子以及大堆的污穢，外面是船只停泊的港灣，他踏過跳板走進了船艙。

又是撲面而來的污穢氣息，大麻的煙味，老鼠在甲板上瑟瑟作聲。我被扔到一塊糙的草席上。再一次找尋可逃的出，卻只聽口的樓梯頂上已是太多的嘈鬧人聲。

船啟時依舊漆黑一片，不到片刻我已開始到惡心，只求能夠快些死去。我在地上蜷曲著，盡可能躺穩，讓自己完全躲藏在破舊發黏的布里。然后，我開始了最為漫長的沉睡。

我醒來的時候面前站著一個老人。他穿著不同的裝束，目和善，不像包裹頭巾的土耳其人那樣令人畏懼。他挨近我，講著一種和得非同尋常的語言，然而我無法聽懂。

另一個聲音用希臘文告訴他我是個啞，失去了理智，還會像野一樣吼。

又到應該大笑的時候了，可是我病得太虛弱了。

那希臘人還告訴老人我沒有被凌辱打傷過，我被他以極高的價錢轉賣了。

那老人做了個示意他離開的手勢，搖著頭又說了些什麼話。他將雙手覆蓋在我的上并溫和地哄著我，扶我站了起來。

走過門廊，他把我帶進了一間四壁披罩緋紅綢的狹室。

我便在這間小小的房間里渡過了余下的旅程，除了一個夜晚。

那個夜晚──究竟是旅程中的哪天我記不清了。醒來后發覺他就睡在我的側，不過這老人除了輕拍或安我以外，毫未曾過我。我走了出去，爬上了樓梯，站在那里對著滿天的星辰看了很久。

我們的船正在一個港口拋錨，城里深藍的圓頂建筑和鐘塔傾斜在沿港的懸崖邊，拱廊街道上雕細琢的拱門下轉著亮麗的火把。這個文明的海岸的一切看起來都那樣充滿希，人，可我毫不存跳船逃離得到自由的奢求。有人在拱道下巡邏。靠近我的拱門下是一個佩戴發亮盔帽的士兵，他的腰間懸掛又大又闊的長劍，站立依靠著發裂腐蛀的圓柱。那圓柱雕刻得如此，仿佛一棵支撐回廊的大樹，又仿佛被這些船只魯挖掘出的海峽邊殘宮的骸。

這樣難忘長久的瞥視后我再也沒有對海岸看上另一眼。我仰無邊的星界，幻想著在那里永存的神話生。漆黑的夜在星際下繼續延，繁星似玉，宛如午夜夢回的古老詩曲，那些唯有人類才會唱頌的絕圣歌。

我回憶著，恣意地讓時流逝，直到我被抓了回去，被皮鞭狠狠打了一頓又拖下去囚起來。我知道當那個老人看見我時這些鞭打便會停止。果然他憤怒地抖著，將我拉到他的旁一起睡了下去。他年老得無法向我詢問任何事了。

我不他。顯而易見，他認為我所謂的弱智和啞下藏著相當的價值，因此我才值得被保存著等待售賣。不過每每當我需要他時，他總會輕輕拭我的淚水。我盡可能地睡，因為每次海浪兇猛時我都會暈船，有時連發熱度著更使我到惡心難，但我不知真正的有幾分熱度。那人將我喂養得十分盡心，似乎我是一頭被他圈養的小牛，即將要被宰殺了賣。

我們到達威尼斯的時候已是日落時分。我對意大利的麗毫無了解，因為我無奈地被囚蒙蔽，和這年老的看守者天待在污垢的地窖里，當他帶我進城后我很快證實了自己原先的猜測完全正確。

在一間暗室里，他和另一個人激烈地爭吵開了。什麼也無法使我開口。沒有任何事能證明我理解邊發生的一切。然而我事實上完全明白那金錢的買賣，老人售了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他們嘗試著教我新的東西，一瞬間旁遍繞了的異國語言。男孩子坐到我邊來，試圖以和的擁吻來哄我。他們輕輕我上的蓓蕾并試著我最蔽的部位，那個我被教導過連看都不應該的地方，罪惡的起源。

好幾次我都決定祈禱，只是我發現自己記不得那些禱詞了，連腦海中依稀的印象都朦朧得難以辨認。自小為我引導指路的圣仿佛已消逝不見，每一次當我在思緒中飄泊的時候，總有人猛地打斷我或是用力撕扯我的頭發。

打罵我以后他們通常會帶來膏藥，并十分細致地對待每一寸傷的皮。一次，當有人在我臉邊重重一摑后另一個人急喊著抓住了他舉在空中的手，以防他的第二記責打再度落下。

我拒絕進食和飲水。他們無法使我吃下丁點的東西。我吃不下，而并非自己選擇挨。我只是使盡一切氣力也無法讓自己存活而已。我明白自己要回家了，回到故鄉。我即將平靜地死去并回到故鄉。而這過渡的旅途必將痛苦難耐得尤其可怕。如果我能獨的話我一定會哭出聲來，可是我永遠沒有獨的機會，我必須在人群的面前死去。多久沒有見到真正的日了？即使油燈亦似乎刺眼，只因我在持續不斷的漆暗中陷得太久太久了。可我的面前總有人在看著。

燈漸漸地變亮了。他們環繞著我坐一圈，一張張污濁的小臉面對著我，一雙雙敏捷如爪的手將我的頭發拭到臉后或是竭力搖晃著我的肩膀。我將臉轉向了墻壁。

一個聲音伴隨著我即將終結的生命，這是屋外滴水的聲響，靠著墻我可以清晰地聽見它。我能夠聽見有船只開過，我可以覺房屋在水中搖擺，仿佛我們不是待在它的旁側而是在其中似的，這是當然的。

曾有一個關于故鄉的夢飄然襲過，可我記不得那是怎樣的夢境了。我醒了，我哭了，四周的影中傳來輕弱的喚賀齊鳴，甜的，傷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