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既說是即刻南下, 盛煜便未耽擱。
楓谷離京城有數百里之遙, 為免耽誤周驪音來赴太后的喪禮,往返皆需日夜兼程,輕裝簡騎。且兩地氣候稍異,日夜寒暖各自不同,盛煜單穿這裳并不合適。魏鸞遂讓盧珣先去知會盧璘一聲,而后陪盛煜快步回北朱閣換。
閑居整日后, 魏鸞已從盛煜口中得知宮變之事。
雖說宮闈殘殺令人唏噓, 但也在意料之中。
太后駕崩, 死者已矣。
剩下章皇后手上染了不鮮,前世親手將敬國公府推去給章家墊背, 在嫁曲園后, 又屢屢生事, 這下場是罪有應得。至于周令淵,明知章氏于朝堂是禍害,卻不停勸阻執意如此,算來也是王敗寇,求仁得仁。
魏鸞唯一心疼的,只有周驪音。
哪怕楓谷的絕妙山水能滌心, 令通清明,回京后面對至親徹底反目,母親和兄長謀逆事敗而可能被死的形,如何承得住?這種時候,原本該有心的人陪在邊, 偏巧盛煜因章氏的舊恨,對周驪音都耿耿于懷,這趟回京的路程,著實讓人擔心。
魏鸞親自從箱籠里尋了裳,給盛煜換上。
幫他系蹀躞時,終于忍不住開口。
“夫君。”的手臂纏繞在盛煜的腰,抬頭時雙眸清澈,如有波,近在咫尺的聲音氣息也是的,“皇上讓夫君親自去楓谷,或許是怕章家狗急跳墻,拿長寧做文章。是我最好的朋友,乍聞變故,必定會心焦難過。我知道夫君深恨章氏,也不大喜歡,只是這次……能否稍稍耐心,將穩妥帶回?”
問得小心翼翼,藏了幾分懇求。
比起方才在雪地里撒胡鬧的蠻姿態,這般神自是因有所顧忌。
盛煜對周驪音原本是抵的。
但那畢竟是魏鸞自相,極深的朋友。
在曲園時守著夫人的份進退有度,從容沉靜,甚能夠放開手腳肆意胡鬧。即使出了曲園,因玄鏡司正跟章家較勁的關系,也不敢多邁出半步,從前四時景里肆意游玩的公府明珠,自打嫁給他,幾乎沒怎麼去京郊散心過。
像是明珠蒙了薄紗,令芒黯然。
但會在楓谷里,跟周驪音毫無顧忌地喝酒吃,暢快悠閑地泛舟游湖,而后沉醉共眠,說姑娘家的私房話——雖說周驪音那晚霸占魏鸞令盛煜不快,他仍清晰記得,跟周驪音在一時的魏鸞有多麼自在歡喜。
盛煜求娶魏鸞,原就是不愿坐視明珠蒙塵,想撥開云翳,令芒再綻,肆意而安樂。
那樣的時好又珍貴。
周驪音于他而言無關痛,但魏鸞是極為重要的。若能讓魏鸞過得高興些,隨手幫一把有何不可?畢竟,說到底,昔日深仇皆因心狠手辣的章皇后姑侄而起,周驪音卻不曾愧對他半分。在魏鸞陷麻煩時,還曾屢屢出手相護。
盛煜心底有片刻掙扎。
迎娶魏鸞時,他最怕的就是沉溺于私,為步步退讓,在照拂魏嶠父子之余,對章氏周圍之人生出惻之心——在彼時的他而言,深仇橫亙,那是絕不可接的。是以婚之初,盛煜時時告誡自己不可沉溺。
但如今章氏大勢已去,周驪音與曲園糾葛漸深,再想到那位小公主時,心境終究不同。
從前執著于私仇,分毫不退。
如今卻為妻的歡,心甘愿地退讓。
盛煜微微舉著雙臂,任由魏鸞擺弄蹀躞,垂眸對上那雙期盼的眼睛,低聲道:“我盡力。”
這樣的話從他里吐出來,著實罕見!
魏鸞自知這是為難他,見他竟肯答應,欣喜漫上眼底,忍不住踮起腳尖,丟開蹀躞捧住他的臉,重重親了一口。相,溫暖的混著甜氣息,盛煜順勢摟住的腰,就地稍轉腳尖,令魏鸞靠坐在供著蔥綠水仙的長案上。
離別來得突然,一如往常。
他俯首吻,怕吻深了舍不得分開,只淺嘗輒止。懷里圈著軀,額頭相抵,蹀躞束著的墨袍襯出冷厲姿態,神卻是溫的,叮囑道:“章氏雖敗,卻不會輕易死心,定國公手里仍握著軍權,爪牙不。喪事上,眷需宮哭臨,千萬要留意。”
“嗯,宮時我都極為小心的。”
“救命的東西別忘了。”
“夫君放心。”魏鸞抬眉,看到他眼底的倒影,又仰首親他,“夫君也要留意,萬不可掉以輕心。我會照顧好祖母和孩子,等夫君早點回來。”
眼神纏綿,擔憂而不舍。
盛煜將按在前,摟了片刻,轉出門。
……
離京之前,盛煜去了趟皇宮。
——不是為南下接周驪音的事,而是跟永穆帝商議他離京后,玄鏡司的布防安排。畢竟章氏余孽未盡,定國公手握重兵,天高皇帝遠的,絕不會輕易認下附逆株連的罪名,京城里的防守仍疏忽不得。
永穆帝留了虞淵,讓他帶上趙峻,免得如前次般遭人襲。
太后駕崩,滿宮都掛上了素白帳幔。
麟德殿里也不例外,因離太后的停靈的宮殿不遠,不時還能傳來法的聲音。雪后門窗閉,殿里微覺暗沉,永穆帝坐在案后,換了素凈的裳,愈發顯得蒼老。龍涎香的味道熏得有點重,不知是哪里進來了一風,永穆帝下意識了裳。
“鎮國公父子已經伏誅,章孝恭亡齒寒,絕不會坐以待斃,這一路上務必留心……”永穆帝說到此,猛然咳嗽起來,連著好半天,臉都咳得漲紅。他每日都由太醫請脈調養,便是偶風寒,也能迅速養過來,極出這樣的虛弱。
盛煜目擔憂,“皇上宣醫吧?”
“無妨。”永穆帝擺手,似有些呼吸不穩,嚨里氣息出,能聽見近乎鳴的聲音。他緩了好半天,才抓起茶杯喝了口水,緩聲道:“老病了,歇歇就好。這趟去接長寧,須保無恙,你也要時時留心,保重自。”
“臣遵命。”盛煜拱手,卻仍打量他神,眼底擔憂未散。
永穆帝扯了扯角,“確實無妨,朕的子朕心里有數。你與長寧……”他頓了頓,目有意無意地瞥了眼簾帳外,轉而道:“皇后與太子謀逆,即便朕顧念親,暫且饒他們命,章氏走到這地步,也須連拔除。長寧還小,往后得有人照應,朕想來想去,還是得把托付給你。”
這話著實出乎所料,盛煜愕然抬頭。
永穆帝的神卻不似玩笑,“朕知道你心里的刺,就算娶了魏氏,也甚跟長寧往來。但長寧畢竟是朕的兒,心也端正,章家那些骯臟的手段能蠱太子,卻不配玷污我朝的公主。”
這樣的解釋,與魏鸞從前的說辭異曲同工。
但盛煜此刻卻無暇顧及周驪音。
他瞧著皇帝猛咳后漲紅的臉,琢磨這番托付的行徑,心里有不妙的預。
永穆帝能猜到他心思似的,笑而擺手,“不過是提早安排,讓你們能和睦相,朕也能寬心,些憂慮。朕已傳了口諭,赦免你的罪名復原職,這趟回來后,再派個中書侍郎的差事,與時從道他們共議朝事。在朝堂的份變了,心也得跟著變,不可過分狹隘。章孝溫手里的兵還沒拿回來,懈怠不得。”
這番話如同許諾,亦如規勸。
盛煜心頭猛跳,卻見永穆帝朝他笑了笑。
如同數年前將年紀輕輕的他擢升為玄鏡司副統領時那樣,委以重任,信任重。
萬千言辭終于化為決心。
他肅然拱手,鄭重道:“臣必牢記教誨,盡心竭力!”
……
曲園里,魏鸞倒不知永穆帝的這番重托。
如今要做的,是準備宮哭臨的裳首飾。
章太后就算驕橫跋扈,干政篡權,卻仍是跟著先帝打過江山的開國皇后,更是永穆帝的親生母親。私底下再多的母子罅隙,至親怨恨,明面上,永穆帝卻不能怠慢半分,畢竟朝堂之外,還有天下百姓的眼睛盯著。
禮部的喪事籌備得盛大而莊重,因太后要與先帝合葬陵寢,更覺肅穆。
魏鸞為臣婦,更不能有毫馬虎。
裳須按規制制,首飾也得心籌備,既不可在喪事上扎眼,亦不能太過簡素寒磣。好在的背后還有敬國公府,當初先帝駕崩時,敬國公府的眷都曾宮哭臨,于其中儀程極為悉,魏夫人怕兒不懂,還特地來曲園指點,親自把關。
自十六起,永穆帝輟朝,素服舉哀。
而后皇室宗親和公侯命婦依次宮哭臨。
魏鸞雖是寵臣的眷,上卻無誥命,在魏夫人的后一日宮。跟在人群里,慢慢宮門,去靈前,有禮部和宮人們引著,一切井然有序。拜祭過后,從偏門出去,孤往外走——這等場合莊重肅穆,往來皆是有份的,自不可攜待隨從。
因舉宮哀肅,亦無人敢閑談喧嘩。
沉默著走到鐘華門,背后卻忽然有人,魏鸞詫然轉,卻見新安長公主不知是何時跟過來的,素服孝,后由兩位侍從陪伴。道觀里風清月明,養得態從容,當初害死母妃的老妖婆終于駕崩,即便在人前擺著哀容,腳步卻是輕快的。
走到魏鸞跟前時,因周遭并無旁人,甚至扯了扯角。
“盛夫人腳步匆匆,是不愿在宮中多留?”
銀釵之下,那位角微挑,語似調侃。
魏鸞卻沒那麼大的膽子,只端然行禮道:“拜見長公主殿下。”
新安長公主隨意抬手命免禮,回頭了眼章太后靈柩的方向,淡聲道:“盛夫人是宮中常客,對宮里的人事比我還悉。皇上已下了廢后的旨意,宮之事皆由淑妃娘娘打理,方才你也去了太后靈前,可曾覺得了個人?”
說著,滿含深意的目瞧過來,意有所指。
滿宮子無數,能被單獨拎出來說的……
魏鸞頓時想起個人,因先前隨盛煜去長春觀喝茶時,察覺這位長公主對自家夫君藏了些晦心思,此刻不準對方打算,便也未破,只淡聲道:“太后駕崩,舉朝哀悼,方才靈前肅穆,倒不曾留意周遭。不知殿下是指何人?”
“章念桐。”新安長公主說到這名字,眼底浮起諷笑。
仿佛期盼許久的事終于得償所愿,的眼底甚至有幾分春風得意,淡聲道:“算起來,你們也是故人。當初仗著太后寵,在佛寺設伏刺殺,我都聽說了。如今淪為階下囚犯落在我手里,實在是罪有應得,想必夫人也會拍手稱快。可有興致隨我走一趟,去看看?”
這般邀請,聽著倒有幾分攜手去報仇的味道。
魏鸞當然不信會有這等好意。
但對方既然出招了,倒不妨探個清楚。
何況,自章念桐被廢后,魏鸞已有許久沒見過那位表姐了。前世被囚在地牢數年,皆拜章念桐所賜,八月里在鄧州瞧見那座宅邸時勾起舊時記憶,至今仍清晰而令人心驚。積攢了許久的賬,是該清算干凈了。
作者有話要說: 蟹蟹七七是我、39255572、何俊是我大可的地雷呀~~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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