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回宮, 對于后宮而言又是一件大事。

雖然本屆太后并不手后宮之事，又很待在宮中，但畢竟是皇帝的母后, 權利不比皇后小。有些妃嬪在皇帝面前沒有門路，都會去太后面前找存在。

若是能得太后喜, 就算沒有圣寵，在這深宮之中也算有份保障。

而且別看太后雖然不大管事, 但若真是有懸案冤案鬧到面前, 還是會出面解決, 手段十分厲害，令人敬畏。

但你要說這宮中有幾個人是真心實意地喜歡太后，那也不見得。

畢竟是上一屆的宮斗冠軍，不是哪里的良善之輩，當年手中沾了多人命和鮮，恐怕連自己都記不清了。

皇室中人，坐擁無盡的富貴和權利，卻也永遠無法到尋常人擁有的親與溫暖。

太后晚年禮佛, 也是人到老年，回憶當年種種，開始覺得后怕和愧疚了。特別是佛家講究因果報應，太后現在總擔心自己死后要下地獄。

林帝剛登基那會兒, 其實是有心留在后宮幫襯一把的。畢竟是了解這些人能翻出什麼樣的大風大浪來，有坐鎮，妃嬪總歸能安分一些。

但大概是皇帝登基了了最大的心愿, 整個人一松懈下來，就開始夢見當年死在自己手上的那些人，夜不能寐，令人恐慌。

最后聽了高僧的建議，才一狠心直接搬到了大佛坐鎮的五臺山，不知道是真的有用還是心理原因，果然不再做噩夢，于是漸漸便在五臺山住下來，潛心禮佛抵消罪孽。

年輕時生得艷，是十分張揚的貌，現在人老了，皮松弛下來，五看上去就十分突出，尤顯得顴骨高，出幾分刻薄尖銳之相，讓人一見便覺得害怕。

太后記得，自己當年還嚇哭過的小孫孫。一抱就哭，搞得妃嬪們都很惶恐。

后來孫孫們逐漸長大，雖然不再哭鬧，但在面前卻是畢恭畢敬十分敬畏，跟半點都不不親近。

看來這也是的命，老年不了兒孫福。

不過常伴青燈古佛這麼多年，太后也看開了，倒也沒往心里去。經歷過一番長途跋涉后，終于回到了闊別已久的皇宮。

林帝自然是帶著一眾妃嬪和皇子公主們迎接，太后從車輦上下來時，隨便掃了兩眼，發現的小孫孫們都長高了不。

只是老四和太子邊站了眼生的小孩，個頭是所有孩子中最矮的，頭頂還扎著兩個揪揪，正抬著一雙靈的眼睛朝這邊打量。

其他孫孫們都低著頭垂著眸，一副恭敬模樣，只有好像什麼也不怕，對上自己的視線時，像驚的小一樣往后躲了躲，眼神中卻并無懼意，只有好奇。

太后心道，這難道就是皇帝信中所說的小五？

沒來得及細看，眾人便一一行禮。太后年老喜靜，又長途跋涉，等完禮之后，便腰酸背疼回到了頤清宮，下了口諭，沒什麼事不用來請安，以免人多心煩。

今日剛回宮，勞累，眾人自然不敢去冒犯，有什麼事也等以后再說，接完之后便各自回去了。

林景淵陪著林非鹿回明玥宮，還隨手折了一枝花枝在手上舞，邊舞邊道：“小鹿，怎麼樣？皇祖母是不是很可怕？”

林非鹿說：“沒有呀。”

林景淵不服氣：“怎麼會沒有啊！我們這些小輩中沒有不怕的，不信你問大皇兄！”他喊走在前面的林廷，“大皇兄！你是不是也很害怕皇祖母？”

林廷回過溫聲責備道：“不可胡說，皇祖母待我們極好，為晚輩只會心存敬畏而已。”

林景淵攤了下手：“你聽吧，大皇兄這就是害怕的委婉說法。”

林廷無奈地笑了一下，倒是沒反駁。

林非鹿手拂過路邊的花叢，綿綿說了句：“反正我不怕。”

林景淵憐地看著，嘆著氣幽幽道：“不知者無畏啊。”

他心思轉得快，很快就把這個話題拋之腦后，轉而興道：“小鹿，還有兩日就是你的生辰了，你猜我給你準備了什麼禮？”

林非鹿認真地想了想：“筆？硯臺？古書？鎏金墨？”

林景淵：“……原來這些可怕的東西對你來說是禮嗎？”

他想了想自己宮中那盞花了大心思從宮外搞進來的九層流走馬燈，覺得這次的禮恐怕要讓小鹿妹妹失了。

林非鹿一看到他懊惱的神就知道他在想什麼，蹭過來拉他的手，彎著眼睛甜甜道：“景淵哥哥送什麼我都喜歡！”

林景淵一本滿足地直了腰桿。

……

太后雖有口諭，一般人不得去打擾，但翌日一早，皇后和兩位貴妃還是帶著孩子去請安了。

奚貴妃還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樣，雖然沒有子嗣，又無爭寵心思，但奚家滿門將才，太后待還是十分寬厚的。

林廷和林傾是太后最喜歡的孫孫，一個溫順一個儒雅，又都知禮好學，堪稱皇室子弟標桿。

兩人在下面行了禮，便垂首站到一旁，就連太后把人到跟前來拉著手打量時，兩人也是一副垂眸謹慎的模樣。太后倒也沒在意，囑咐幾句便他們退下了。

又詢問皇后和兩位貴妃近一年來后宮有無什麼大事。

要說大事，那估計只有梅妃被降位份了。

皇后便簡略說了一遍。

皇帝有多寵梅妃，太后那是知道的。其實不太喜歡梅妃這樣的子，以前在后宮，這種弱小白花不知道搞死了多個，所以看著梅妃就會想起以前那些糟糕事。

但架不住兒子喜歡，個老太太也不想討人嫌，也就沒多說什麼。

現在聽說梅妃居然失寵，倒是驚訝了一番。是了解自己兒子的尿的，聽皇后說完事經過后，很快從中抓到了重點——容貌盡毀。

嗯，明白了。

下午時分，三妃也領著孩子過來了。

曾經的四妃變三妃，太后看著覺得順眼了很多。林濟文和林景淵平日里張牙舞爪囂張跋扈的，到了皇祖母面前規矩得跟小貓似的，說話聲音都不敢大了。

太后問候完兩個皇孫，又笑著看一旁的林念知：“一年多沒見，念知倒是比之前文靜了許多。只是臉看著不太好，是子不大好嗎？”

林念知抬頭看了皇祖母一眼，又很快低下頭去：“謝皇祖母關懷，孫只是最近休息得不太好，無礙的。”

太后凝神道：“休息不好可不是什麼小事，惠妃，你這個當娘的也該多上點心，一會兒回宮太醫來看看，開些安神助眠的藥。”

惠妃恭敬應是。

以前四妃之中，太后是最喜歡惠妃的。一是因為最先給皇帝誕下子嗣，雖是個公主，但也十分討人喜歡。二來太后很欣賞惠妃不爭不搶沉穩低調的子，后宮中若是多一些這樣的妃嬪，會安分很多。

等嫻妃和淑妃告退后，太后照常是把惠妃留下來說會兒話。

惠妃一坐下來眼眶便有些紅，溫聲說：“您也該多回宮來，五臺山太過冷清，連個陪您說話的人都沒有。”

太后盤坐在榻上，上蓋了張毯，手里著佛珠，笑道：“人老了，就清靜，住在這宮里，反而覺得鬧騰。”

兩人說了幾句話，太后便問：“皇帝還是不常去你宮里？”

惠妃垂眸笑了下：“陛下政事繁忙，這一年去后宮的次數都不多。不過有念知在，陛下每月還是會來一次的。”

太后道：“這樣也不錯，念知雖是公主，但常言道兒心，比起老四那鬧騰家伙不知好了多倍。你東宮早，陪在皇帝邊也有些年歲了，今后也要好好協助才是。”

惠妃點頭應是。

一向是知道太后喜歡什麼的，行事絕不逾舉，說話間便也只挑喜歡的說。

太后突然問起：“你見過五公主嗎？”

惠妃一愣，點了點頭：“見過。五公主與念知好，常來我宮里。”不等太后再問，便笑道：“五公主總往瑤華宮送東西，什麼護手霜香包之類的。念知收到妹妹的禮心中喜歡，便也送錦緞金玉，兩個孩子倒是姐妹深。”

這話說得很妙，太后卻聽出了另一層意思。

五公主送的都是些不值錢的小東西。

林念知回的卻都是珍貴之。

難免有占便宜之嫌。

在回宮的路上已經從邊照料的宮人那里打聽清楚，原來五公主就是當初生下癡傻皇子的嵐貴人的兒。之前一直查無此人，可見這位五公主在宮中無論是地位還是生活都不盡人意。

那討好林念知的舉也就不奇怪了。

只是年紀小小，就有這樣的心機，太后聽來，難免不喜。又想到不過一年時間，便能從籍籍無名的公主一躍為讓皇帝為其大肆辦國宴的心頭好，眼神越發淡下去。

惠妃并沒有多說什麼，行事向來警惕，見太后眼中溢出不喜，今日的目的就算達到了。一盞茶功夫之后，便告退離開。

今日接見了妃位以上的妃子，頤清宮就不再放人進來了，以免打擾太后休息。

用過晚膳，太后在宮人的攙扶下出門散步消食。

春末的皇宮花團錦簇，景致很是優。在五臺山見慣了冷清景象，偶爾看看這人間富貴，也十分滿足。

經過海棠園時，卻聽見一陣爭執聲，那聲音細細碎碎的，聽著有點像小姑娘的聲音。

太后慢悠悠地走過去，看到海棠花影后有個小小的影，頭頂扎著兩個揪揪，有些眼。

只是此時這小影正在抹眼淚，一邊打著嗝哭，一邊用小音斷斷續續地說：“你有……有九十八天沒有理過我了嗚嗚嗚。”

太后不知道前面還有個人，驚訝地換了個位置，才看到不遠果然站著一個人，看背影，倒像是林念知。

正打量著，就聽見林念知悶悶的聲音：“我沒有不理你。”

那小音泣著反駁：“你有！我跟你揮手你不理我！我喊你你也不理我！剛才看到我，你還跑……”

越說越難過，最后往地上一坐，捂著臉嗚嗚大哭起來。

林念知跺了兩下腳，不得不轉走回來，走到小孩面前時，蹲下掏出懷里的手絹給眼淚：“哎呀你別哭了！別哭了……林非鹿！不準哭了！”

哭聲一下就停了。

小孩委屈地抿著，仰著頭可憐地看著。

林念知臉上神復雜極了，著手絹把臉上的眼淚干凈，又把從地上拉起來，替拍拍屁的灰。

林非鹿扯袖口，眼地：“姐姐……你不生我的氣了嗎？”

林念知不耐煩道：“我沒有生你的氣，我生我自己的氣！”

像是聽不懂，歪著腦袋看。

林念知氣急敗壞地看了一會兒，最后氣餒地牽住的手：“算了，我送你回去吧。”轉而又教訓：“你跟著我跑這麼遠，也不怕被壞人抓起來！”

小孩高興地牽住的手，哭過的眼睛水汪汪的，卻不掩開心：“有皇長姐在，我才不怕！”

林念知：“哼！”

林非鹿：“嘿嘿。”

兩人漸漸走遠，太后站在海棠花影后，角不知何時彎了起來。

回頭跟邊服侍多年的宮人說：“這兩個孩子，倒是讓我想起當年的我和瑩姐姐。”語氣轉而低沉下去，“只可惜瑩姐姐被人所害，走得太早……”

不愿多說，轉過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