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臺山上的日子跟千刃派比起來, 要更清靜悠閑。

畢竟沒了那群從早到晚喊著號子練刀的魁梧壯漢，只有每日行走無聲低語念經的僧人。

林非鹿睡了一段時間的懶覺，就開始跟著太后一起去佛堂上早課, 聽高僧講經。信不信仰是一回事，但聽著他們低緩舒適的經聲, 心確實會平靜很多。

特別是林廷，雖然這幾個月江湖散心讓他緒好了很多, 但對于在那場奪嫡之爭死去的人還是心存愧疚, 如今來到五臺山, 他大多數時間都跪在佛像前祈經。

高僧說，常誦往生咒可以超度亡魂，消除孽障。他心中所有的不安和愧疚，都能在佛像前得到藉。

他跟高僧一走近了，林非鹿就有點擔心，生怕高僧來一句“我看殿下很有佛緣不如皈依佛門吧”，林廷的格本來就很佛，林非鹿生怕他看破紅塵剃度出家。

雖然但是, 硯心小姐姐還等著他回去呢！

不過這自然是想多了，高僧就是再厲害，也不敢出言引導皇子出家。

觀察了一段時間，林廷好像的確沒有出家的念頭, 林非鹿放下心來，開始滿山逮猴子。

這一路玩得太開心，差點忘了對林瞻遠的承諾。等從五臺山離開時, 便要回宮了，提前抓只猴子養著，有林廷在邊，一定很好調教，到時候帶進宮也不擔心不好養了。

好在這個時代的野生猴子不是保護，林非鹿也不用有心理負擔。本來以為上躥下跳機靈的小猴子會十分難抓，誰知道帶上林廷這個磁鐵在山中逛了兩圈，居然就有只小猴子主從樹上下來，好奇地打量起眼前的兩個人。

林廷蹲下，拿出提前準備好的蘋果，那小猴子就直接跳到他手上，抱著蘋果啃起來，林廷把它抱在懷里，它也完全不反抗，看表還有點怡然自得。

林非鹿看得目瞪口呆，最后不得不朝林廷豎起大拇指：“不愧是迪士尼公主。”

林廷還笑著逗小猴子，聽聞此言轉頭問：“什麼公主？”

林非鹿打了個哈哈，又興道：“大皇兄，我們給它取個名字吧，就空空怎麼樣？”

林廷失笑搖頭：“你在五臺山待了這麼些時日，悟倒是提高了很多，釋安大師知道了應當會很高興。”

林非鹿：“？”

什麼悟？

我說的是孫悟空的空。

有了空空，林非鹿在五臺山上的日子多了不樂趣。不愧是佛山的猴子，十分有靈，通人，養起來也很省心。

山中的氣候比山下變換更快，林非鹿那十套秋裝流著還沒穿遍，山上好像突然就冬了。

太后一邊陪著烤火一邊說：“等真正冬下了雪，才冷呢，不過雪景也甚，到時候可得好好賞賞這雪景。”

林非鹿一向是喜歡下雪的，打雪仗堆雪人雪已經了和林瞻遠每年冬天必不可的項目。只可惜今年不在宮中陪他，傻哥哥估計又要哭鼻子了。

早早就選好了一雪寶地，無論是坡度和位置都極其適合雪，還提前準備了雪用的工，萬事俱備，只等下雪了。

日子總是因為期盼而變得更好。

臘月的一個早晨，林非鹿一覺睡醒，睜眼就聽見窗外飛雪落樹枝的聲音。

鞋都來不及穿，飛奔過去推開窗。

目就是漫山遍野皚皚白雪，本就清靜的五臺山因為這場雪越發顯得寂靜無聲。只可惜這種寂靜很快被林非鹿的大呼小打破。裹上自己的斗篷，抱著自己的木盆，一路直奔雪場。

山中的宮人知道公主期待著雪，昨晚雪積下來后就紛紛把其他地方的積雪運到這里來鋪層開，是以這道陡坡的積雪要厚很多，林非鹿一到底，歡笑聲順著飛雪飄出去好遠好遠。

一直玩到中午，才興致不減地回去，剛一進屋，就看見太后跟林廷坐在一起低聲說著什麼，林廷手上還拿著一封信，兩人的神都有些沉重。

林非鹿臉上的笑漸漸退去，不安地問：“皇祖母，大皇兄，發生什麼事了？”

太后抬頭看來，和藹一笑：“小五回來了？好玩嗎？柳枝，看看公主了沒。”

林非鹿張得不行：“到底發生了什麼啊？你們別瞞著我。”

林廷笑著搖了下頭：“不是什麼大事，何必瞞著你，你自己看吧。”

趕跑過去接過信。

這一看，才知道發生了何事。

林帝最終還是對宋國用兵了。

就像林廷之前分析的那樣，與其看著宋國逐漸坐大，不如趁其不備，主出擊。

不過這個用兵，并不是全面的出兵打仗，只是林帝先行小規模的試探。

兩國的邊界一直有一片“自由區”，這部分領土不屬于宋林兩國任何一方，但又因為互通兩國貿易的商販，形了一座不亞于府州規模的商貿城。雖然危險，但又十分繁華。

商業如此發達，稅銀自然也是一筆不小的收。

但又因為不屬于各方，所以不需要稅，如此良循環，導致這里的商區越來越繁榮。

林帝這次用兵，便是想將這片“自由區”納大林版圖，今后便可對其實行稅收，充盈國庫。

按照之前那位宋帝的作風，這塊本就不屬于宋國的領土他可能直接就讓出來了，本不會跟大林爭。

但宋驚瀾不是他父皇。

大林剛有作，宋國邊境的軍隊便直接整隊至自由城邊緣，擺明了是要跟大林爭這一塊地方的所有權。

信是半月前發出的，按照時間來算，兩軍現今應該有過鋒了，就是不知道結果怎麼樣。

不過這一次試探也算讓林帝了解到了這位宋國新帝的態度。

林非鹿看完信，一時之間心十分復雜。打仗對于而言實在是太遙遠了，不管是以前在種花家，還是這些年的古代生涯，從沒想過有一天戰爭會發生在自己邊。

不過好在這次只是小規模的試探鋒，遠遠不到兩國對戰生靈涂炭的地步。

就像林廷說的，其實不是什麼大事。

有些悵然在火爐跟前坐下來，“也不知道誰贏了。”

林廷安道：“等消息便是了。”

因為這件事，林非鹿期待已久的雪都提不起什麼興致，每天都抱著空空坐在上山的那條必經之路上翹首以盼，等人送信上來。

一月之后，新年的前兩天，最新的戰報信件終于送到。

宋林兩國為爭奪自由城的所屬權，數次鋒，最后打平手，誰也沒能得逞，各自退守領土，自由城保住了它的自由。

這在林非鹿看來是最好的結果，對宋國而言，可能也算不錯的結果。

但對大林來說，就真的是噩耗了。

平手對大林而言就等同于輸。

因為他們沒能碾曾經被他們輕視的孱弱之國。

那個聽聞林帝震怒就戰戰兢兢送來一個質子的宋國，那個兵微將寡荏弱難持的宋國，那個大林本就沒放在眼里視其為囊中之的宋國。

抵抗住了大林的用兵，顯示出了他們不同以往的強悍。

林非鹿突然就想起很多年前，奚貴妃教訓的那番話。

說，宋國孱弱是當今皇帝荒政事所致，他們曾經稱霸中原，大林高祖與宋軍戰也曾敗于淮野，雍國妄圖侵占淮岸卻被宋軍斬三萬兵。

當過狼的人，不會真的變狗。

一旦這個曾經的中原霸主坐上一位善謀心狠的君王，它就會重新蘇醒狼的靈魂。

真不可思議，那個人竟然會是在夏日跟一起吃冰，冬日一起烤紅薯的小漂亮。

林非鹿抱著空空一路小跑回去，把信給了林廷。

他看過之后也是嘆息：“今后這幾年，恐怕不會太平了。”

這一年的新年就在這樣的憂思中到來了。

太后這些年上了歲數，也懶得再來回折騰，有好幾年沒回宮過年了，這幾年都是在五臺山上過的。一個孤寡老人，再有宮人陪著，也覺得凄清。

這一次終于有兩個孫孫相伴，太后高興極了，早早就吩咐宮人下山置辦年貨，務必要讓兩個乖孫孫到熱鬧的氣氛，過個好年。

林非鹿也是第一次在宮外過年，還帶著太后一起剪窗花對聯。佛門清凈之地，煙花炮竹是放不了了，宮人倒是買了很多祁天燈回來，大年夜吃過團圓飯，林非鹿和林廷便攙著太后一起去山門前放祁天燈。

林非鹿本來還有點擔心在山中放祁天燈會引起山火，不過這一夜下了很大的雪，宮人們提前試了一盞，祁天燈飛在半空被大雪澆滅了，倒是解了的擔憂。

太后也說：“意思一下就行，不用飛太高，只要心誠，上天會聽到的。”

三人各自拿了一盞祁天燈，在紙上寫上心愿，然后在風雪中放飛天空。

在雪中忽明忽暗飄搖的祁天燈顯得朦朧又，林非鹿不由想起七夕那一夜，和宋驚瀾在樓塔頂上看祁天燈的畫面。

那一天離星星很近，離他也很近。

飛雪兜頭澆下來，山風呼嘯，祁天燈被吹得左右搖晃，沒飛出多高，火就漸漸暗下來，快要熄滅。

林非鹿趁著它完全熄滅前，趕雙手合拳閉上眼睛，虔誠許愿。

雖然這個愿聽上去很矯，甚至在曾經生活的地方只是隨口一句玩笑一個梗。

但此時此刻，還是虔誠地一字一句許下愿：希世間和平。

哪怕是為了自己今后的生活更好呢，拜托不要打仗吧，拜托讓這樣的和平一直維系下去吧。

旁林廷拉著太后的手，聲說：“皇祖母，要一直安康。”

太后笑呵呵的，眼里卻有淚：“當然，哀家還要看著你婚生子呢。”

林非鹿睜開眼，看到幾盞祁天燈最終熄滅，被風吹著飄向了山谷。

過完年，林非鹿又在五臺山上待了幾個月，畢竟大雪封山，進出都不方便。一直等到開春雪化，山中的樹木都出新芽，兩人才同太后道別，啟程回宮。

算算時間，他們出宮游玩也快一年了，林非鹿還是想蕭嵐和林瞻遠的。

有點擔心林廷的狀態，回京一路都小心翼翼觀察著，發現他好像并沒有對回京的抵緒。其實如果可以的話，是希他不回去的。

但林廷為齊王，就算不參與奪嫡，也有屬于他的職責。

馬車一路搖搖晃晃，回到京都那一日，城門口的迎春花開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