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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

許沁：“軍人違抗命令會被分吧？”

“肯定會啊。”

“嗯。”許沁低頭繼續工作。

“怎麼突然這麼問？”

“沒事。”許沁又道，“這次地震那麼多孤兒，你有沒有聽說怎麼領養？”

小北：“現在說不好。有很多親人失散，聯系不上的，是不是孤兒還要等些日子確認呢。不過領養的話，紅十字會會按流程辦的。”

許沁：“嗯。”

又是忙碌的一整天。許沁上午在急救中心，下午在各個現場，除了中午靠在墻上睡了十幾分鐘，就沒休息過。

到了晚上，送來救治的傷患里開始出現了軍人。

有的在救人過程中被石板砸傷，有的累得昏迷過去，有一個在村子里救災的解放軍，背著傷的村民走了十幾個小時的山路，到達急救中心時，人直接一頭栽倒。

小南輕聲嘆：“不知道那隊消防員怎麼樣了。”格外關心銘，幾個醫生護士都知道。

小西安：“不會有事的啦，他們很強的。現在電力搶修通上了，能繼續蓄電，用設備械了。不用再像昨晚那樣靠人去死扛。放心，沒事的。”

“誒，我剛聽幾個解放軍說，其實在廢墟救人這塊兒，消防員是最專業的。”小東，“我之前都不知道，那些個心跳生命探測儀，破拆機械，還有什麼混凝土剪破鉗，一堆先進厲害的設備都是消防員帶來的。”

許沁聽著們說話，并未參與。只是在聽說普外科的大夫正給一個累到大網穿孔的士兵做手時，想起了今早宋焰弓著腰痛苦嘔吐的樣子。

不知為何，這個畫面在許沁腦海里揮之不去，像某種的預兆。

但還是竭力擯棄了心中雜念，很快準備下一臺手。

手才一開始，手臺和置架就輕輕晃了幾下，許沁和幾個護士都習慣了這樣小范圍的余震，沒有在意。

可一小時后，手快要結束時，地面再次晃起來，手臺跟著劇烈搖晃，整個臨時搭起的手室都在震。

置架上的盤子手刀手鑷乒乓作響，十分駭人。

這次余震強度不小。

許沁面不改，鎮靜地切換著手刀，止鉗，合線。帶著護士們有條不紊地結束了手。

毫沒有分心，也毫沒有意識到那一刻在離并不遠的地方，有一座建筑二次倒塌。

患者被送去病房后，幾個護士一冷汗，議論著說從來沒有在地震下做過手。

許沁緩過勁兒來，心里卻莫名開始籠上一霾。

經過大廳時，外頭響起一聲刺耳的剎車聲，夜中，一輛面包車停下，車門打開，兩個橙救援服的人跌落下車，司機跳下來幫忙攙扶。

許沁心中已然有不好的預，大步過去迎，竟是小葛和銘。小葛額頭上流著，攙著銘，后者部重傷，表扭曲。

許沁：“怎麼了？”

“余震。”小葛說，“我們正好在一殘房里。”

許沁一怔，幾乎是條件反地問：“宋焰呢？”

“不知道，我跟銘離得近。看他傷重，就先送來了。”

許沁手心一涼，腦子空白了一秒。回過神來立即把兩人扶進去給骨外科大夫，問清事發地點后，背著醫藥箱就沖了出去。

深夜的風冰冰冷冷，從許沁的口鼻猛灌進心肺。人快跑到倒塌的鎮電影院時，前方傳來喊：“幫忙抬啊！人在下邊了！”

許沁咬牙，加快腳步，就見又是一群人在廢墟之上，消防員，軍人都有。

許沁心臟在腔中顛簸，大口著氣，目在人群里四搜索，一眼看見楊馳，沖上去便抓住他：“宋焰呢？”都沒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抖得像孤鬼一樣。

“在下邊。”

許沁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整個人當頭一棒。幾個救援的人擋住了視線，只看到斷壁殘垣中出來的一只男人的手，手指無力地蜷著。那手上原本的傷與跡被灰塵掩埋得不見痕跡，像一只泥塑的手，與周圍的殘破融為一。

許沁的心就在那一瞬間由紅變灰枯，認得，知道那是他。

木然地蹲下去，抖著，輕輕握住他的手，冰冷，糲，仿佛沒有溫度。

十年了，如何也不會想到，再一次握住他的手，是在此此景。

面前的人散開，瞬間就看到了宋焰，他雙眼閉，滿臉鮮躺在廢墟底下。一道橫梁在他的口。灰土碎石把他整個人掩埋，甚至已看不出他服的來。

他像埋在塵土中的一個死人。

許沁眼睛一刺，一行淚就涌了出來。張了張，想要喊出什麼，可一個音節也發不出。猛地捂住自己的，捂著，飛速轉跑下了廢墟。

著肩膀立在廢墟邊，沒有尖，沒有哭泣，沒有催促，也沒有發泄。只是狠狠地咬著自己的手指，讓自己冷靜，讓自己克制住一切的緒。不能，不能喊，不能影響救援進程。

一瞬不眨地盯著那些人，看著他們用工把那橫梁切開，看著他們把在他上的墻搬開，看著他們把他從塵土里抬出來。

他被搬下廢墟的那一刻，再也克制不住，沖上前想要抹去他臉上的塵土，去確認他的死活。可指尖還來不及，便被人撞開到一旁。

他慘白的一晃而過。

幾個軍人迅速抬他上車，向醫院疾馳。

不怪他們，沒有人知道這個人和他的關系。

剩余的人也很快繼續去營救其他人，沒有人去管許沁的存在。

在這里，生，或死，都那樣的尋常。尋常得讓人不能去習慣，卻也不能不接。

……

那一刻，位于鄉南邊的鎮高中里，陸捷手下的兵們剛剛躲過那一波猛烈的余震。暫停不過多久，便繼續在倒塌的教學樓下挖人。

過去的一天兩夜，他們救出了96個學生，卻也挖出了十幾尸。

當掀開層層的水泥板和墻，看見底下灰塵掩埋著年輕人死寂的臉時，當兵的漢子們眼都紅了，他們含著淚，把他們一個個抱出來放好。

陸捷蹲到一旁，垂著頭盯著地面。深夜的冷風一吹，一片白紙吹到他眼前。

那是撕碎的學生證，剛好撕下照片的地方，是一個學生微笑的臉。

陸捷把那張照片撿起來，看著看著，突然之間，就想起來了一個人。

突然之間，他紅了眼眶。

“我想起來了。”他喃喃自語。

旁的士兵扭頭：“什麼？”

“我想起來在哪里見過那位外科醫生。”

他的同學，他的戰友，生前一直帶著這樣一張學生的照片。

至今，他都記得那個宋焰的年輕人說：“等我混出個人樣了，要回去娶。”

第35章

載著宋焰離去的那輛車迅速消失在街角，紅的汽車尾燈像火一樣灼燒著許沁的眼。

在原地站了沒一會兒，輕輕去眼睛上的霧,朝醫院走去。

深夜的鎮上一片蕭條荒蕪，走在廢墟和跡遍布的街道上，像走在冰冷的荒原。

北風吹著，徹骨的寒冷。

太冷了，周都像被冰凍住,除了戰栗發抖,做不出別的任何反應。心底除了冰寒，也知不出別的任何知覺。

沒有悲傷，沒有痛苦。一如這座悲運籠罩的小鎮，每天都有人失去他們最的人，每天都有人親眼看著他們曾經守護過的家和人被摧毀泥土。

命運強大到讓人擁有的一切都看上去那麼渺小,那麼無力。

悲與淚都不值一提。

許沁流不出一滴淚來,沒有什麼可流淚的了。

無用的。

可當走過一條死寂的街道,聽見北風呼嘯穿過廢墟上的甬道,發出嗚嗚的悲鳴,好似上天在給予悲戚與憐憫時,

毫無預兆地,驟然間弓下腰，嚎啕大哭起來。

不用再瞞，不用再抑，就是害怕得要死了，恐懼得要死了。也不用再躲藏逃避，沒有人知道這里，也沒有人會聽到撕心裂肺的哭泣。

只有北風，在廢墟之上盤旋，呼鳴。

……

……

許沁回到醫療中心時，淚痕已干。

宋焰早已被送進手室。

許沁靠在走廊的墻壁上，臉慘白，面無表。宣泄過后，腦子里空茫茫一片，什麼緒都沒有，只剩下最原始的知——累，極致的累。

兩夜一天沒合眼，思緒都麻木了。

有那麼一瞬間，許沁想過，如果宋焰死了，會怎麼辦。

心驟然一揪一扯地疼，疼得要再度刺激出眼淚來。

立刻抬頭天花板，狠狠眨去眼中的水霧。

不到宣告判決的那一刻，不作數，不會去設想。

飛速扭頭看向大廳，

虛白的燈過塑料門照進走廊，滿人的大廳里悄然無聲。輕傷的患者，重傷者的親人們在大廳里守候著。

已是深夜，每個人都臟兮兮的，有的人坐在椅子上仰頭著天睡著了；有的人掛念著自己的親人，含淚著，不肯睡去卻也疲累得無力哭泣了。

妻子們等待著們的丈夫，父母們守著他們的子，人群中彌漫著一忍而抑的沉默。

從醫那麼多年，許沁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去注意過患者與家屬。

這一刻，看著慘白燈下那一張張憔悴的臉，突然發覺，在不經意間，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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