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覺得他很可怕，縱然，他待，還是好的。

出神了許久，水倒有些涼了，聽到離秋輕稟的聲音：

“娘娘，太后駕到！”

這麼晚，太后竟還不曾安置，反是來瞧？

夕一驚，忙從浴桶起來，方披上一件薄紗，匆匆攏了下散的青，太后的步履聲早已進了殿。

“臣妾參見太后。”躬請安。

“起來吧。”太后緩緩坐至軒窗下的紫檀椅上，一邊道，“你們都退下。”

“諾。”一眾宮人應聲退出殿，并關嚴了殿門。

“兒，可還在怪哀家今天讓你跪了那麼長時間？”

“太后讓臣妾跪著自然是有太后的用意，臣妾不敢妄揣。”

“哀家看你是揣得太多了。這宮里，你希護全所有人，可你是否知道，這逐一護全的下場，可能是讓別人有機可乘對你下手？很多人，并不是不聰明才賠了命，相反，們是太聰明，又自以為慈悲是這宮里最需要的東西。”

太后悠緩地說出這句話，的眼底，有轉瞬即逝的一種痛楚，不過，轉瞬即逝。

“太后，臣妾知錯了。”

是錯了，保全姝人，保全應充儀，結果呢？不過是搭上了自己，又惹了別人的厭惡。

“是，你是錯了。倘若今日不是皇上應下這事，你這一錯，犯的就是死罪！哀家說過，不希姝人專寵，可你偏偏還要因著對皇上的許諾去維護，會記你的恩嗎？還是，你認為這樣，能得到皇上的憐憫呢？其實，以你的聰明，早該知道，皇上對你并不是無意，你絕不需要用這法子再去邀得君恩。”

太后，果然是悉一切的，包括，和他的締約，包括，一直不愿意去默認的部分。

能說什麼，什麼都不能說。

“今日，是皇上賜了應充儀一碗湯藥，在這宮里，任何人有謀害宮妃之心，無一例外，都是賜的這碗湯藥。”太后說出這句話，目犀利地鎖住夕，“兒，你既了這宮，無論你對皇上是否有，也無論你的初衷是否僅是為了王府的周全，哀家不得不對你說一句話，惟有得到一個孩子，才是你將來的保障。否則，下場只是如先朝的太妃們一樣。”

不知道先朝太妃的下場，宮里，任何人都不知道，這本是一個忌。

但，在今晚，隨著太后徐徐說來，才驚覺，那是一道多麼殘酷的例。

沒有子嗣太妃的下場，就是隨先帝殉葬于骨陵。

不是帝陵，是骨陵，那是一座累累白骨堆就的陵墓。

這個國度，除了太后能繼續以最尊貴的份活著，前朝沒有子嗣的太妃，下場，就是提前死亡。

沒有死于宮闈的傾訛，而是死于帝王的駕崩。

當然，對外宣稱，不過是這些太妃落發出家，為先帝祈福。

很殘酷，很冷。

卻是宮一貫的本質。

“兒，盡快懷上皇上的子嗣，為了你，也為了他，因為——”太后言又止，“哀家不妨再告訴你，倘若皇上年滿二十五歲，還未有皇子誕下，那麼，按著祖制，是要從兄弟中擇一立為皇太弟的。”

今晚，太后對說了太多，這些，其實都是宮中不為人知的一。

知道，太后這麼做的意思，并非是將視為心腹之人，僅是在應充儀之后，盡快得到一名軒轅聿的皇子。

畢竟，誰都不知道，皇上的壽命是否真的會比太后長，太后要的，也是為了自己將來所謀劃，皇上的兄弟并非太后所出，自然，親遠疏近是不一樣的。

不過如此罷了。

兩年，懷胎就需要十月，剩下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而，軒轅聿這麼多年，都無所出，是否可以看做，在普通宮闈傾訛之外，希為皇太弟的那些人也有所參與呢？

只披了薄紗的，突然覺得有些冷。

微攏了下紗，有些事，或早或晚，都是必須去做的。

“兒，今晚哀家把話都對你挑明了，實是希你能不負哀家的厚。這宮里，哀家需要一個人能替哀家分擔些許，你除了心善之外，其余，都很符合哀家的要求。”

“太后，臣妾只怕會辜負太后所托，畢竟，雖然誕育龍嗣是臣妾的職責，可臣妾擔心——”

“沒什麼好擔心的，哀家是過來人，只要你照著司寢的吩咐去做，懷上龍嗣，并不會太難。”太后頓了一頓，起，走向夕，手覆在的紗袖上，“兒，哀家的希就在你的上了。”

太后向殿外行去，復問：

“今日應充儀的事終究還是要發道旨意，依你看，如何發才是好的？”

夕略略思忖，知道若敷衍這一問，太后必是不會滿意的。

太后不過就是要借的口說出這道旨意，也是試探，對于前朝后宮的制衡是否真看得清，說得明。

所以，是一定要據實說的：

“太后，依臣妾愚見，不妨稱應充儀寒，是以保不住龍嗣，又因小產失過多而薨。”

“就這樣嗎？”太后這般問時，邊卻是出笑意，這個子，果真是聰明的。

“是，應充儀的事，若稱是姝人的貓不慎驚嚇到應充儀導致充儀小產，姝人的父親畢竟是門下省的侍中，反會讓兩位大人于前朝失和，因后宮之事殃及前朝，實非我朝的幸事。但，若是將實昭告，太傅必定面全無。所以，臣妾以為，不如稱為意外，另外，追封太傅大人相應階，這樣，安太傅之余，也能保持前朝乃至后宮的一派祥和，至于今日在場的嬪妃，自然都明白輕重利害，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想必都是清楚的。”

太后頷首默許，因后宮不得干預前朝，夕說得很是晦，但，聽得懂夕話外之意。

巽朝縱然采取的是三省制，可，眼下，門下省和尚書省的勢力愈漸過中書省，這點，其實一直是讓人最不安的，源于中書省的中書令懦委無能。

倘若借此因由將太傅調任過去，不能不說是一招最好的制衡，本來，‘太傅’只是一個虛稱，雖為皇上的老師，卻并無實權，而以應太傅的能力，若不是這幾年礙著三省中掌要權的都是先帝托孤的重臣，其實，早該把應太傅調任過去的。

缺的，就是一個契機。如今，此事無疑給了這個契機。

因禍得福的契機。

畢竟，本不指應充儀能順利誕下皇子，當然，也不代表，允許任何人為了保命，把皇嗣犧牲。

應充儀不會是第二個周昭儀，的聰明注定將推向絕路。

這三年來，不止一個人走向絕路。

宮里，要活下來，除了帝王的憐惜，最重要，是看所有人的心。

太后閉起眼，過往屬于的一幕一幕又歷歷在目，無數次，亦曾面臨死亡，只是，如今，功了。

“太后，臣妾逾言了。”夕見太后默不作聲，反閉上眼，輕聲道。

“兒，記著哀家今晚和你說的話。姝人那件事，就由你發落了吧。”

說完這句話，太后不置可否，步出殿去。

記著，是要記著的。

夕躬，待到太后走遠，方起，凝向窗外那彎冷月，邊的笑，若有似無。

翌日，三月三十日，軒轅聿頒下圣旨，應充儀質虛寒，導致小產，崩薨逝，追封為妃，賜縊號：孝憫。

另下旨，太傅應學道即日起調任中書省中書侍郎。

這兩道旨意為四月二日，納蘭、西兩府聯姻前，在前朝最引起波瀾的事。

當然，后宮，還有一道口諭，是夕代執宮務以來，第一次發的諭旨：

姝人于櫻宴偶染恙疾，特準閉宮靜養三月。

此諭一下，諸妃自是更樂于拜高踩低之常事，但，們的嫉妒心，卻很快被另一件事所激起——

四月二日，恰好是彤史有記載夕侍寢后的第五天，晚膳前，彤史莫梅就至冰冉宮，傳下軒轅聿的口諭：醉妃侍寢。

算起來，這五日間，軒轅聿并未翻過其他嬪妃的牌子，或許是因為明洲和金真日益吃的局勢，也或許是因為，在后宮更多人的眼中，這代表著，夕的正式專寵的標志。

夕依舊穿著雪的薄紗，從三年前，他強加于這份雪開始，不知道是否因為習慣，還是，漸漸地，因為安然，的衫不會再有其他任何的。

今晚，是納蘭祿和西藺姈的親之日，而不能出席，所以，侍寢也好，至不用一個人待在宮里，去想一些再想都無法實現的事。

緩緩進得承歡殿，司帳、司寢掀開的重重帳幔后，軒轅聿已坐在明黃的龍榻上，玄黑的袍子上，藍的熒線勾勒出帝君專用的云紋。

一步一步向他走去，木屐走在冰冷的金磚地上，發出輕輕的聲響，的心底，很平靜，很清冷，沒有一的波瀾。

“參見皇上。”按著規矩行禮。

“起來。”

他的語聲還是那麼淡漠，卻讓有些許的窘迫。

站在那里，略低下螓首，聽到他喚：

“過來。”

“嗯”

應聲，抬起臉，發現他正凝著，神里，有些似笑非笑。

行至他的跟前，他把手給，下意識地稍退了一步，卻看到他的邊浮出一個笑渦，如同三年前，初次見他一樣，他對笑了。

不過，彼時，他以為是，所以對笑。

今晚呢？

他是對納蘭夕笑吧。

他的手指修長，潔如玉的手心，置放著一琉璃質地的盒子。

“這，給你。”他說話一直很簡單，除了前日在雨中。

思及此，的臉，微微一紅，盡量避開他的手心，拿起那個盒子，輕輕打開，里面是月白的膏，不用細看，那撲鼻而來的味道讓的手滯了一滯。

“玉復原膏。”說出這五個字，原來，他是懂的。

他的信任，并非沒有任何據。

至，他看過給蘇太醫的方子。

“你原先配的，了一味丹朱，所以，功效還是欠缺的。”他淡淡地說出這句話，

原來不僅如此，他的醫遠遠在之上，憑著記憶照藥書的方子配，還是了一味。

“謝謝。”說出這兩字，抿著淺淺一笑。

他復向出手，一愣，他淡淡道：

“朕會吩咐小李子親自送去給王妃。”

他，竟然連這都知道。

凝著他，手里，琉璃質地的盒子雖然很冰，心里，是暖的。

將手心的琉璃盒放進他的手心，他是讓看到這藥膏，然后，安心吧。

其實，有什麼不安心的呢？

相信他不會再用的家人做任何謀算，一如，他昨日，那麼信一樣。

他傳李公公進殿，吩咐他放進賜禮中，一并明日等納蘭祿和西藺姈進宮謝恩時賜予他們。

這是宮里的規矩，凡是經皇上指下的婚事，親第二日，均須在巳時皇上下朝以后，進宮謝恩。

李公公應聲退下后，殿，又僅剩他和二人。

“安置吧。”他轉，上榻。

猶豫了一下，還是隨他上榻。

他側轉子，背對。

這次，并沒有象上回那樣也側過子，反是朝向他的那側。

“若你想見襄親王和王妃，明日他們進宮謝恩時，朕會命他們一并去你那。”

“皇上——”

這個意外的驚喜，滿滿地繞著的腦海，這一喜間，莫名地，著他的背影，的心底，涌上了一些悲涼。

為帝王的他，如果被迫要立兄弟為皇太弟，繼承大統，該是多麼難的一件事呢？

但，可以嗎？

原來，今晚，一直忐忑、束縛的，還是太后的囑咐。

其實本沒有做好替他誕育子嗣的準備，即便，這是天經地義，也是該做的。

但，這和侍寢，在的準則里，并不是一概而論的。

“安置罷。”他仍沒有回，聲音低沉。

今晚，他突然不想讓昏昏沉沉地睡去，他甚至想，等睡后，再起。

畢竟，距離辰時，遠遠不止三個時辰。

輕輕應了一聲，一眼瞥見一側的錦被，他，卻并沒有蓋上，只穿著白的中，手，掀開錦被，覆到他的上。

這一覆，他卻驀地轉，的手僵在半空，有點尷尬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