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歧微微蹙著眉，手在他額頭上試了試：“沒有發熱，是做噩夢了？”他手將他眼睫上那一滴淚珠掉，看著他發紅的眼眶，挑眉笑道：“大公子是做了什麼噩夢，竟還嚇哭了？”

他邊噙著溫和笑容，與葉云亭夢里的修羅惡鬼截然相反。

葉云亭回過神來，手忙腳地坐起，又蓋彌彰地抹了抹眼睛，并未到濡，方才知道自己又被他騙了。

他還未從夢里酸凄涼中出心魂，嗓音還帶著些沙啞：“我沒有哭。”

李歧見他眼眶發紅，不知他到底夢見了什麼，也不敢再逗弄他，只喚了季廉端水進來，親自擰了帕子遞給他：“是，我瞎說的，大公子先臉。”

葉云亭接過帕子按在臉上，好一會兒，才自上一世的夢境當中離出來，

他放下帕子，再看李歧，眼中便多了些和從前不一樣的東西。開合數次，方才猶豫著問出了口：“當初王爺為何不同太傅合作？”

李歧不知他怎麼忽然問起這個問題，長眉皺起，略有些嫌惡道：“韓蟬其人，虛偽狡詐，為達目的可不擇手段，我平生最厭惡的便是他這樣的偽君子，與他合作，本王不屑。”

葉云亭心道果然，他垂下眼眸，又問：“那假設呢？何種況下，王爺會與他合作？”

李歧皺眉思索一番，隨口道：“除非我制于他別無他法，否則我寧愿死，也不會與他合作。與這樣的人結盟，那我與他又有何不同？”

葉云亭心頭微，心里的猜測便落到了實。

那時的李歧應該是被到了絕路，玄甲軍盡數被屠，老王妃死。深仇恨等他去報，朱烈與幸存的將士亦都指著他，所以他必須盡快站起來。

最后他不得不與韓蟬合作，又或者說，韓蟬拿住了他的肋，使他不得不屈服妥協。

他陷于仇恨當中，為了報仇與韓蟬聯手，也許還做了許多他從前厭惡不屑之事。

所以到了后來，他不再是心懷天下蒼生的永安王，而是季廉口中所說的，窮兵黷武的暴戾君王。

第33章 沖喜第33天 渭州有永安王（補二更）

葉云亭著李歧, 眼中緒翻涌。有酸不平，有憾無奈，但更多的, 卻是……心疼。

鎮守邊疆的永安王，守住一國安寧的北昭戰神，卻被那些人迫到那般境地, 他最后與韓蟬聯手時，心里是不是也充斥著對自己的鄙夷？

葉云亭說不清楚。

但他沒有忽略, 接過解藥的那一瞬間，李歧眼中的不甘與屈辱。

他本不該如此。

夢中前世之事，葉云亭心中緒鼓漲，他怔怔地瞧著李歧，眼中似有千言萬語而未言。

——不是他不愿說, 而是不能說。

李歧被他這麼看著, 眼神便閃了閃。葉云亭自醒來后看他的眼神便有些不對勁, 雖然不知緣由，但他可不會錯過如此好的機會。

為將者，要擅于審時度勢。

他眉尾揚了揚, 語氣曖昧道：“大公子這麼看著我，我可要誤會了。難不大公子夢里夢見了我？”

葉云亭眼睫了, 卻沒有撒謊, 輕輕點了點頭, 又“嗯”了一聲。

“？”

李歧本是隨口調笑，自然不會真覺得葉云亭夢見他了。

但葉云亭這一點頭，卻他愣了一瞬，回過神來便喜上眉梢，連聲調都揚了起來, 帶著愉悅的尾音：“夢見我什麼了？”怎麼還哭了呢？

李歧心想，我可舍不得他哭。

但轉而又想起他剛醒時睫羽掛淚的模樣，又覺得合適的時候哭一哭也是可以的。

葉云亭不知他心中所想，含糊唔了一聲，說記不清了。

實則腦中還盤算著夢中所見之事。

夢中所見，有兩點他十分在意。

一是朱烈所說，臨陣倒戈與趙炎一同圍殺玄甲軍的楊不韙。楊不韙這個名字他未曾聽說過，但趙炎他卻知道，正是李蹤派去北疆都督府，假傳消息挑撥朱聞等人起兵的監軍，這一世李歧的信及時傳到朱聞手中，監軍趙炎已經被斬了頭，送到李蹤面前。

那便只剩下一個楊不韙，聽朱烈語氣，楊不韙應當是李歧的心腹之一，他臨陣倒戈，朱烈才如此措手不及。

二來則是沈家。姓沈的氏族太多，但能調加黎州的兵馬，又與老王妃有關系的沈家，便只有一個。

——老王妃沈晚玉的母族。

沈家家主沈重予，是涅都督府的大都督，涅下頭轄著黔中與加黎州。但這些年來，沈家因后繼無人，又疲于養兵練兵，涅軍力大不如前。兼之涅既不近京畿，也不鄰邊關，地位十分尷尬。這些年沈家其實是在走下坡路的。這一代的家主又是老王妃子侄輩，出賣老王妃取得李蹤信任，也不足為奇。

好在這一世李歧提前派人去將老王妃接回了京中，老王妃未向沈家求助，才得以避過這一劫。

想到棺中老王妃支零破碎的，葉云亭只覺得一陣后怕，他又看了李歧一眼，抿了抿，想著該尋個合適的時機，提醒李歧。

李歧被他看得心旌神搖，他總覺葉云亭今日看他，眼里含著脈脈愫。

他在心里咂了一下，心道難道葉云亭終于開了竅，也看上他了卻不好意思說？

思及此，再想到今日要去辦的事，他臉上笑容愈盛，將季廉準備的服的接過來遞給他：“今日還有事要辦，大公子先更吧。”

葉云亭只得收起思緒，先洗漱更。

待收拾妥當，兩人用過早膳，李歧便人備了馬車準備出門。

到了馬車上，葉云亭又忍不住問：“王爺到底要去辦何事？”看他神輕松的模樣，也不像是辦什麼正經事。

“到了便知。”

李歧卻不肯說，只車夫往昭和正街行去。

馬車一路前行，到了正街上，李歧又催葉云亭下車。葉云亭滿頭霧水地隨著他到了街上，卻見長街兩側小販云集，行人熙熙攘攘，一副熱鬧市井景象。

葉云亭有在外頭閑逛的時候，從前在國公府時，是被拘著不許出門，外頭景象多靠季廉說與他聽，偶爾出門，也只能匆匆一瞥。后來到了王府，也是不能出府，唯一一回走過昭和正街，也是為了做戲。直到后來形勢扭轉，他終于得了自由，但許是被拘得久了，他竟然也沒想起要到外面走一走看一看。

如今看著眼前熱鬧景象，不由怔然。

隨即又有些疑：“今日怎麼如此熱鬧？”

“再過三日，便是重。”李歧見他神，便知道他果然不記得。

“重當日需祭祖，怕是沒空閑出門游玩，便挑了今日。”李歧著他道：“大公子應該還未見過重時，上京城里的熱鬧景象吧？”

上京是北昭最為繁華之地，過節時自然熱鬧非凡。

重之日，宮中以及高門貴族都要祭祖拜告天地，但市井百姓卻沒有這麼多講究，重未至，他們便已經做起了重糕，花酒。稚們舉著各式各樣的紙鳶奔跑玩耍，早早就已經熱鬧歡喜了起來。

葉云亭確實沒見過如此景象，他眉眼彎彎，眼底盛滿了喜悅：“我從前吃過娘給我做的重糕。聽說最好還要配上花酒……”只是那時他年紀小，娘自然不會給他喝花酒。

李歧與他并排而行，給他講解重日的習俗：“除了重糕花酒，還有佩茱萸簪花，放紙鳶，登高辭青……”

他每說過一樣，便會尋一攤位指給葉云亭看。

因著這些習俗，每年都會有許多小販在街上賣自家做的重糕花酒，還有手藝人扎得各式紙鳶，偶爾也有妙齡的挎著花籃，四賣籃中的茱萸與花。

葉云亭看得目不暇接，臉上笑意深深。

李岐仰頭瞧著他，也跟著帶上了笑意，神十分溫和。

邊上打量兩人的百姓看著就“嚯”了一聲，心想了親就是不一樣。從前永安王打街上策馬而過，別說笑一笑了，眼神都不往旁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