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霍無咎清楚，有些話一旦當時不說，此后就很難再說出口；有些謊如果默認了，那此后再想要反悔，也很困難。

比如李長寧的事。

一開始，李長寧騙江隨舟說他的治不好，魏楷也裝作是李長寧的徒弟，而非他的下屬。他那時候默認了這些話，那若再告訴江隨舟自己能夠站起，便算是默認了之前的欺騙。

許是沒什麼騙人的經驗，不曉得怎麼應對，也許是他不知怎的有種莫名的心虛，不敢讓江隨舟知道他欺瞞背后的心思。

總之，他那強烈的、想要與江隨舟分的心思，被他費勁地了進去，如咽了一魚骨頭，卡在嚨里，直扎得人難。

而他這難，自是江隨舟無從得知的。

他在徐渡那兒，正跟徐渡坐在一喝茶。

前些日子，他與霍無咎商議這件事的時候，便聽了霍無咎的意見。霍無咎也贊他那鋌而走險的辦法，于是他便按著自己的計劃布置了起來。

他歸攏了原主所有的人脈，找了個埋在刑部的，暗中同他聯絡。那人知道齊旻要被害時，頗為愿意幫忙，于是那人就了今日能在朝堂上救齊旻命的人。

江隨舟讓他在后主震怒時開口，讓他暫且留住齊旻的命，擺出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說要斬草除，揪出齊旻背后那些里通外國的人。

龐紹和趙敦庭的計劃頗為，即便是他們陣營的人，也不會有幾人知道。只要這員提出了這個意見，那麼這些人必然響應，畢竟即便抓出來的，那也是與龐黨作對的員，對他們只有好，沒有壞。

這樣的話，齊旻的命便算暫且保住了。

接下來，便是另一個人登臺唱戲了。

——

朝堂之上一時間吵得沸沸揚揚。

許多朝臣都同一那位刑部員的提議，一時間滿朝文武跪了大半，都是請愿讓齊旻多活幾日，從他上挖出更多的信息再讓他死。

這陣仗很大，后主尤其是個沒主見的，見著烏泱泱跪了一地的朝臣，他立馬下令，要徹查與齊旻有關的所有員。

一時間，朝中群臣莫敢不從。

就在這時，有個員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皇上所言極是！齊旻該查，朝中其他與北梁聯絡的，全都罪該萬死！”那員道。“只是，臣有一擔憂，還請圣上聽臣一言！”

眾臣看去，便見跪倒在地的，正是齊旻手下的一個六品。

這員前幾年才中的舉，打從朝為起便一直在齊旻的手下辦事，與齊旻關系不算極親近，卻幾乎算是同黨。

一時間，朝中眾人雀無聲，都等著他說接下來的話。

后主聞言道：“只管說。”

這員抬眼，在朝中環視一周，叩頭道：“齊旻府中查出信件，全是因著措手不及，被抓了個正著。若現在陛下大張旗鼓去抓，想必定然有人會有所防備，銷毀罪證，到了那時，恐怕即便有細，也難再查出。”

后主一聽，有理。

他連連點頭：“那麼，卿以為如何呢？”

便見那員咬了咬牙，抬頭說道：“齊旻在朝中，有幾個親近的同僚、門生。即便臣不說，皇上應該也清楚。不如就現在，請皇上派林軍去這幾人家中搜查，群臣皆留在殿，待到搜查結束，再放出去。”

一時間，周遭臣子大驚。

這是個什麼法子？把所有朝臣當犯人一般拘在原地，再派兵去抄家？

簡直荒唐至極！

但是眾人都能看出，是這小子兵行險招，知道齊旻必然要倒臺，自己又與齊旻不開關系，這才提前將齊旻極其同黨賣了，反客為主，在后主面前討好。

一時間，與齊旻有所關聯的朝臣無不出幾分擔憂，還有不人對這人怒目而視，當他背信棄義。

龐紹臉上卻出了幾分欣喜。

他知道齊旻的人，也不一定干凈，即便抄不出所謂的通敵證據，也能查出些把柄。他弄倒了齊旻，正好借此機會，將他的勢力連拔起，也好斬草除，省得那些人還想著給齊旻報仇。

這麼想著，他一步上前，道：“臣亦以為然。通敵之罪不可小覷，陛下不如照此法一試。”

后主聽到那人進言，本就了心，聽見龐紹也這麼說，便道：“那便照卿所說的去做。”

立馬，龐紹流利地報出了好幾個員的姓名，都是總與他作對，卻抓不住把柄的。

卻待他說完，那個先前提議的員又道：“皇上，趙敦庭趙大人雖說是檢舉齊旻的人，但他為齊旻門生，與齊旻向來好，也不能將他了去。”

龐紹聞言，淡淡看了那人一眼。

便見那人正抬頭看著后主，等后主發話。

龐紹在心里冷笑了一聲。

還真是個急功近利到沒腦子的人。自己都發過了話，他還要，想來是想立功想得發瘋，反倒失了分寸。

不過，反正他與趙敦庭的來往沒有留下半點痕跡，唯一一點證也是栽贓齊旻的那幾封信，早就送到齊旻府里去了。即便要查，趙敦庭也不怕查，跟著一并查了，反而能給他洗栽贓的嫌疑。

這麼想著，龐紹冷冷看了那員一眼，道。

“臣一時心，倒把趙大人忘了。”他說。“既是師徒之誼，那便一并查一查吧。”

——

朝中鬧得厲害，送到王府里的消息也很快。

江隨舟眼看著局勢一點一點往他布置的方向走去，懸著的心也漸漸放了下來。

天垂暮時，最重要的消息送了進來。

趙敦庭的府中搜出了書信。

竟是龐紹的，接連幾封信，以龐紹手下侍從的口吻，代趙敦庭怎麼一步一步陷害齊旻，又讓他如何以探病的借口將龐紹準備好的書信送到齊旻的書房里。

書信放在房中極其的暗格里，事無巨細，一步一步的，都能跟這些時日發生的事對得上號。

趙敦庭看到那書信滿臉詫異，直喊冤枉，但鐵證如山，他無話可辯駁，被當場關進了大獄，將齊旻換了出來。

而龐紹試圖與后主解釋，后主卻一句都不聽，頭一遭發怒，讓人將龐紹拖出了宮去。

江隨舟知道，因為與通敵無關，所以龐紹雖說陷害朝臣，卻不會真的接什麼實質上的懲罰。

但是，他與后主之間的裂痕，卻會愈加嚴重，直到無可彌合的程度。

這對龐紹來說，是比罰更嚴重的損失。

江隨舟松了一口氣，吩咐徐渡收尾，便離開了他的住，回了安堂。

路過花園時，他讓步輦一轉方向，竟去王府的酒窖之中，取了兩壇好酒，徑自抱走了。

這麼大的好事，怎能不喝酒慶祝？

待回到安堂時，四下已經掌了燈。他抱著酒壇下了步輦，正徑直往正房中走，腳步卻頓住了。

他站在院子正中，往北邊去，便見霍無咎房中的燈火過窗紗，微微跳躍著。

江隨舟心下微微了起來。

這種高興的酒，怎麼能自己喝呢？

這麼想著，他腳下一轉，朝著那片亮走去。

第54章

齊旻才被抓進牢中不到一日，便被全須全尾地放了出來。

甚至后主對他這個打小兒就不喜歡的老學究甚至起了兩分愧疚，將他從大獄之中放出來后，竟將他留在宮中，安了他幾句才放他回家。

齊旻回到家中時，街上已經華燈初上了。

他一家老小都已經被從大獄里放了出來，此時正候在門前迎接他。他的幾個好友，也等在他府前，見他從馬車上下來，紛紛迎上前來同他道賀。

大難不死，也算是喜事，齊旻同他們一一寒暄之后，便將眾人一并迎進府中，留他們吃頓便飯再回。

眾員自然沒有推辭。

齊旻在家中設下宴席，權當與眾人賀喜。他平日里本就節儉，此番被搜查家宅，也沒抄出多銀兩來。

因此這宴席準備得頗為樸素，不過席間眾人皆是他至好友，都知他為人。

眾員關起門來宴飲，酒酣飯飽之后，說話便漸漸愈發放得開了。

“今日朝堂之上，我才知什麼是人涼薄。”其中一員握著酒杯，醺醺然道。

一時間，席間眾人都失了聲，漸漸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