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無咎那雙慣使輕功的,也似乎有些沉重了。
他頓了頓,俯下來,手覆在了江隨舟的后頸上,輕輕了。
“別怕。”他說。
接著,不等江隨舟點頭,他抬眼往林中看了一眼,足下一點,只幾個縱,便化作一道黑影,朝著另一個方向消失不見了。
江隨舟看著那個方向愣了片刻,才回過神來。
霍無咎做事向來利落又小心。此時在他周遭,半點痕跡都沒有,本不會有人相信,這里原本還有另外一個人。
要不是后頸上還殘留著霍無咎手心的溫度,甚至連江隨舟都會有了這種錯覺。
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怎麼會有種悵然若失的覺,莫名其妙的,分明兩人要不了多時,就又會再見面。
可是……
他抬眼看向漫天的星河。
今夜無月,星子便尤其閃亮。
但也不過是星星罷了,一千年兩千年都是一樣的,沒什麼看頭。
江隨舟興致缺缺地收回了目,抬眼看向林中逐漸近了的火和呼喊。
——
紀泓承承認,自己是極討厭靖王的。
他追隨婁將軍,早年常與婁將軍一同到關去,與霍老侯爺的可謂深得很。老侯爺為人仗義直爽,獨子霍無咎又是個天縱英才,對霍家,他不可謂不深。
但是,他與婁將軍一樣,霍家謀反,他們不過局外人而已。論,他們與霍氏是至好友,但與朝廷的恩怨,卻是他們霍家的家事。論理,他們是景朝的臣子,為臣屬,尤其是武將,不忠君主乃是最大的忌諱。
所以,霍家起事,他與婁將軍都沒有參與,但心中多是有些別扭的。
尤其這些年來,朝廷日漸昏庸,尤其龐紹掌權的這幾年,明眼人全都看在眼里。北梁氣勢凜然如朝初升,而他們南景,整個朝廷都壞進骨子里了。
而這些,都是紀泓承能忍得的。
但是,霍老侯爺留下的唯一的兒子居然戰敗被俘,皇上荒唐,不殺他,不關押他,居然將他嫁給那個毒辣又變態的靖王做妾。
荒唐又恥辱,讓紀泓承如坐針氈。
也正因如此,他厭惡靖王,尤其恨他那副折辱霍無咎時洋洋得意的臉。所以,他前幾個月還曾明目張膽地往靖王府遞信,信上要話沒幾句,卻全是在咒罵靖王的。
不過……
要說有多恨靖王,似也沒有。
許是因為那日宮宴上,霍無咎居然得了機會回給他消息,讓他覺察到那信竟真送到了霍無咎手上,讓他對靖王的反或多或地了幾分。
自然,也不大希他死了。
但是,聽說了靖王失蹤的前因后果,紀泓承心里沒了底。
就靖王那副風一吹就倒的皮子,讓瘋馬帶到了森林里,一整日都沒出來,想必能留個全尸,都算是萬幸了。
紀泓承的心多有些沉重,不過命令下到了他的頭上,那自然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即便靖王沒活頭了,也要把他的尸找回來。
但是,他卻沒想到……
這靖王,居然這般命大。
他帶著人從黃昏一直搜到了深夜,居然在林中的一條溪邊找到了靖王。
靖王扭傷了腳,坐在那兒彈不得,見著他們來便黑著臉,問他們怎麼來得這般晚。
紀泓承卻只顧得上驚訝了。
這靖王竟是……只了些輕傷?
他將靖王上下打量了一番,一聲騎馬傻站在那兒,直勾勾地盯著他。
江隨舟都有些無話可說了。
他方才還有些張,直到看見紀泓承,才放下心來。
這人不是龐黨的人,即便恨了自己,也絕做不出就地將自己殺死、拋尸荒野的事。
也可見后主和龐紹已經認定了,自己今日定會命喪于此。
不過,這紀泓承人雖然不錯,卻實在憨了些。他愣愣地盯著江隨舟看,讓他演出的一副佞模樣都要繃不住了。
這人目瞪口呆的,“您怎麼會沒死”幾乎寫在了他那張又黑又丑、鐘馗畫像一般的臉上。
江隨舟暗地里嘆了口氣。
“紀大人。”他冷眼看著紀泓承,提醒道。“本王沒死,你很失?”
紀泓承這才回過神來。
他沒承認,卻也沒否定。畢竟他雖然的確不想讓江隨舟死,卻也著實沒多喜歡他。
“靖王殿下說笑。”他在馬上略一拱手,神傲得厲害。“臣奉旨請王爺回營。來人,還不將王爺扶上馬?”
江隨舟這才由周遭的大侍衛扶著,坐到了馬上,被一路緩緩地駝了回去。
而此時山中的行宮宮苑里,卻是一片喜氣洋洋的熱鬧。
沒眼的紀泓承被弄去給靖王收尸了,那麼奪得頭籌的還是皇上。誰也沒提紀泓承只字片語,權當沒他這個人,此時席上滿是珍饈,觥籌錯的,都在慶祝皇上今日收。
而后主和龐紹,以及那些個知的人,卻也知這歡樂之后,還存著另一番意思。
皇上的眼中釘,終于被拔除了。
于是,后主高興,連帶著龐紹也高興,不免多喝了幾杯。酒酣飯飽,后主靠在人懷里,醉眼朦朧地看向殿外的夜,面上浮起了幾分笑容。
皇考那麼喜歡那妖妃,他便讓那妖妃去下頭陪他;他們一家人總不能不團圓,所以自己今日,再把他們最寵的孩子,也送下去陪他。
后主笑著,醉眼惺忪地又飲了一杯。
卻在這時,他看見了逐漸出現在夜中的人群。
漸漸的,熱鬧的大殿安靜了下來。
眾人皆往門外看去。
便見靖王跛著足,由旁側的下人扶著,緩緩走上了長階,跟在他后的紀泓承,那張極黑的臉上滿是等著領賞的喜氣。
眾人眼看著靖王走了進來,上袍破損且沾了塵土,看上去狼狽極了,但人卻是神的。
他停在殿中,朝著后主躬行了一禮。
“臣弟來遲,還請皇兄恕罪。”他說道。
龐紹面大變,后主手中的金杯,當啷一聲落在了地上。
——
龐紹顧不得其他,道了句更,便起出了大殿。
殿外,他隨侍的下人戰戰兢兢地站在影之中,等著他來問話。
“怎會如此!”龐紹低了聲音,怒目圓睜,厲聲問道。
那人忙道:“主子,奴才也不曉得啊!靖王確實朝著那方向去了,奴才為防萬一,還多派了幾人,連帶著唐癸也派去了!可是……”
“可是什麼?”龐紹咬牙切齒。“可是,靖王卻毫發無損地回來了?”
那人哆哆嗦嗦地小聲開口道:“而且……咱們派去的人,連帶著唐癸……都沒有回來。”
一陣駭人的靜默。
“唐癸也沒有回來?”龐紹的聲音漸趨平靜,卻愈發讓人骨悚然起來。
那人不敢說話了。
這些年,主子需得排除異己,多有些事不能明面上做。主子花了那麼多年的力,砸了流水一般的銀子進去,才養出了這麼些個殺手。
其中,唐癸是最為出、主子最得力的那個。
但如今,就連唐癸也……
“好。”他聽見了龐紹咬牙切齒的聲音。
這人忙抬眼看去,便見自己主子站在殿外的影之中,面沉得能滴出水來。
“是他江隨舟有本事。”龐紹道。
“速速派人,立馬去。一批派去林中,務必找出痕跡和尸來,另一批……”
龐紹抬眼,往殿看去。
便見那燈明亮溫暖,金碧輝煌恍如神仙宮苑。靖王正端正地站在那里,背影修長,雖著狼狽,通氣度卻宛若神人。
龐紹冷笑了一聲。
“趁他人在這里,立馬派人隨我到他的院中,我今日,定然要從他那里,搜出緣由來。”
作者有話要說:紀泓承紀大人的靈來源:【鐘馗-地府判】:D
第67章
江隨舟筆直地站在后主的階前,面上雖沒什麼表,心里卻頗帶著幾分好整以暇。
想殺我?不好意思,想必您還不知道,您脖頸上懸了怎樣一把屠刀。
那人不僅能救我,還能殺你呢。
這麼想著,江隨舟竟難得惡劣地徑直打量著后主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