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這小半年,七八糟的藥喝了不知多,早就習慣了。不管什麼藥,都是極苦的,與其一勺一勺地折磨,還不如一口喝了痛快些。
霍無咎明顯不放心,片刻才不不愿地將碗遞到江隨舟的手上。
江隨舟將碗中的玉勺放到一邊,吹了吹,便緩緩地將溫熱的藥一點點喝盡了。
他作小心卻流暢,但眉心還是不由自主地苦得擰。他只顧著對付手里的那碗藥,沒注意到霍無咎隨著他擰皺起的眉頭,也一點點擰了起來。
終于,一碗藥見了底,江隨舟放下藥碗,松了口氣。
卻不等他一口氣松完,霍無咎忽然塞了什麼到他里。一時間,一水四溢的清甜在他里蔓延開來,竟像是要把他殘余在口中的苦味全都走似的。
是一顆剝開了的葡萄。
江隨舟抬眼看去,便見霍無咎不知什麼時候將個小桌子拉到了床邊。桌上放著的貢果,正是前些時日西域進貢來的葡萄。
霍無咎塞了一顆,又去剝第二顆。
他的手在剝葡萄的時候顯然不像挽弓那麼嫻,像跟那葡萄有仇似的,囫圇撕下外皮時,已然要將那葡萄碎了。
不等江隨舟說話,又一顆葡萄落進了他里。
江隨舟匆匆將葡萄咽下去,連忙開口阻止道:“不用,沒有多苦。”
哪兒就那麼金貴了?他從前自己喝藥,拿茶沖一沖也便罷了。他這麼大個人,又不怕苦。
卻聽旁邊的魏楷噗嗤一笑。
“王爺不知道,我們將軍才最怕苦呢。”
江隨舟抬眼看過去,便見霍無咎也從那盤葡萄上抬起眼,雙手沾著葡萄水,目兇狠,警告一般盯著魏楷。
就見魏楷嘿嘿一笑,飛快地接著道:“將軍打小就不生病,偶爾病一次,誰都沒法兒把藥灌他里去,氣得老侯爺直揍他,也沒用,發著燒還滿屋子竄要往外逃呢。可能他自個兒怕苦,就當您也怕苦吧?”
“皮了,還是嫌腦袋頂在肩膀上沉了?”霍無咎打斷他時,已然咬牙切齒。“還不滾!”
魏楷笑嘻嘻地跑了。
霍無咎沉著臉回過頭來,就見江隨舟也正笑著看他。
“他瞎說。”霍無咎口而出。
不過江隨舟這模樣,一看就是不相信。
“我居然沒看出來。”江隨舟笑著說。“你剛來王府時,我也見過你喝藥的呀?”
霍無咎只恨魏楷碎。
誰能喜歡喝藥啊,那麼個苦玩意兒是好吃的東西?他喝一口就要發惡心,但是這麼大個人了,總不能像小時候那般胡鬧吧?
他不喜歡喝藥,但更不喜歡丟人。
但是對上江隨舟那副眉眼皆笑意的臉,他卻一點都生不起來氣,反倒滿腔的怒意,都地化了春水。
……只怪眼前這人太招人了點兒。
他分明兇相畢的,江隨舟卻一點也不害怕,只看著他笑。霍無咎磨了磨牙,片刻之后傾過去,發狠似的,一把將拇指上的葡萄水抹到了江隨舟的上。
“這麼好玩麼,還笑!”
分明咬牙切齒的,卻也染上了一層化不開的笑意。
——
江隨舟只有種錯覺,像是自己邊突然多了只大狗似的。
雖不出聲,卻總圍著他悄沒生息地打轉,時不時他一下,就高興地要撒歡了。
他也不知道這種錯覺是哪兒來的,畢竟在此之前,他也與霍無咎朝夕相過一段時間,同吃同住的,也沒什麼異樣。
霍無咎這日便守在他床榻邊上,先陪著他喝了藥,又陪他一起用了早膳。因為霍無咎盯得,江隨舟還被著多用了半碗粥,一時間胃里又撐又熱的,烘得人直想打瞌睡。
就在這時,魏楷又折返了回來。
“將軍。”他說。“婁將軍從揚州回來了。”
霍無咎眉心斂了斂。
前兩日京中事態急,昨日劃分兵力時,他手下又缺將領。揚州離臨安很近,揚州的守軍又與婁鉞有故舊,昨日他便讓婁鉞帶兵去理揚州和周邊的郡縣了。
他此時回來,想必事便已經辦妥了。既然如此,他們二人私下里的一些賬,也得算一算了。
霍無咎應聲,繼而便站起來,躬對江隨舟道:“我有些事要去理一下,晚上再回來。”
江隨舟看見了他神細微的變化。
他雖仍一副照舊的模樣,通的氣場卻冷冽的幾分,頗有些氣勢洶洶地要去找人秋后算賬的架勢。
他連忙問道:“什麼事?”
霍無咎只含糊過去:“沒什麼。”
江隨舟卻約有些猜測。
霍無咎前些日子臨走前,也告訴過他婁鉞會在城中護著他。但婁鉞的手畢竟不到宮里,那日后主忽然趕在他們之前得了消息,在宮中將他扣下,也是意料之外的事。
江隨舟有些擔心霍無咎所說的要理的事,是這件事。
“你說實話。”江隨舟說。“是要去找婁鉞辦什麼事?”
霍無咎沒出聲,像是默認了江隨舟的猜測一般。
江隨舟嘆了口氣,溫聲解釋道:“若是因為那日我被江舜恒扣押,便沒必要了。婁將軍對我也很是上心,但宮中戒備森嚴,他的人馬又在城外,事出急,他束手無策,也是理所應當。更何況,他還拿龐紹做威脅呢?若非如此,江舜恒能否留我這幾日,也是說不準的。”
霍無咎垂下眼,聲音也低了下去。
“你別瞎說。”他說。
“所以,你是不是要去找婁鉞算賬的?”江隨舟問道。
便見霍無咎方才滿的兇狠氣勢,一時間都弱了下去,像只垂下了尾的大狼。
“……但就是他不當心。”霍無咎道。
江隨舟卻道:“他即便那時當了心,又能如何呢?與我一同被扣在宮里嗎?”
霍無咎不說話了。
他個子很高,站在那兒,需要低下頭才能跟江隨舟對話。他這會兒有點喪氣,低著頭的模樣就有點可憐,讓人一時間想他的腦袋,給他順一順。
“他怎麼說也是你的長輩。”江隨舟說。“好好同他說就好了,別再訓斥責罰他了。若沒有他,憑著你我,也做不到今日這局面,不是麼?”
霍無咎沉默了片刻,小聲開了口。
“像我有多嚇人似的。”他說。“我又不殺他,還要你這麼費口舌地求。”
江隨舟噗嗤笑出了聲。
平心而論,霍無咎在外頭那副模樣,誰不怕的?他剛才那架勢,他還真怕霍無咎一時沖,去要了婁鉞的命。
他這麼一笑,霍無咎更不服氣了。
他轉頭看了魏楷一眼,魏楷便有眼地飛快跑了。繼而,他便轉回頭來,一俯,單手便撐在了江隨舟床榻側的枕頭上。
瞬間,影了下來,將江隨舟籠罩在了他下。
迫頓時撲面而來,讓江隨舟一時只覺有些呼吸困難。
“……干什麼?”他笑容僵住,說話也張得有些磕。
便見霍無咎俯,雙臂撐在他兩側,低下頭時,額頭近得幾乎抵在了他的額頭上。
“聽你的話也行。”
他臉上委屈的神一收,迫便立馬攀升了幾個維度。
這迫中,卻氤氳著一說不出的曖昧。
他低聲開了口。
“那你總得給我點獎勵來換吧?”
作者有話要說:眾人都稱贊霍將軍有個賢助,把兇了吧唧的霍將軍管教得仁義禮樣樣通。
靖王殿下扶著腰在府上罵罵咧咧。
你們當拴住一匹野狼是多容易的一件事?
第96章
江隨舟靠在了后的引枕上,本沒有半點退路。
覺察到了他逃,霍無咎反倒一副更來勁了的模樣,雙手撐在他兩側,又近了點。
溫熱的呼吸纏在了一起。
“快點兒。”他得寸進尺。“別讓婁將軍等急了。”
江隨舟避無可避,霍無咎的鼻息落在面上,溫熱中帶著點兒潤,讓他的心在腔里拼命鼓噪起來。
“……那你把眼睛閉上。”片刻之后,他才磕磕地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