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即便瞞著我,我也是看得出來的。”江隨舟溫聲道。
“但你傷還沒好。”霍無咎說。
江隨舟反駁道:“那我今日不也出了門了麼?”
霍無咎一齜牙,兇道:“所以孟潛山該挨收拾。”
“你才是應該挨收拾的。”江隨舟毫不留地抬手,在霍無咎的小臂上了一把。
那胳膊實,得像石頭,狠狠上去,反倒讓江隨舟的手疼了。
他訕訕收回手,便聽到了霍無咎悶悶的笑聲。
江隨舟耳有些紅,卻也不搭理他,兀自將霍無咎扔了滿桌的折子整理好,一本一本地翻開看。
“我既好了不,這些事,大可以我幫你做。”江隨舟說。
這話可是不假。和霍無咎這個只會舞刀弄槍喊打喊殺的大將軍相比,他作為個千年之后穿越來的歷史老師,至對而今南景朝中的眾臣,是了如指掌的。
什麼人什麼脾,他大致都知道,自然也知哪些人可用,哪些人不安分了。
霍無咎卻不答應。
“你還沒好全,別瞎折騰。”他說。
江隨舟側過臉去,淡淡看了他一眼。
霍無咎不滿,兇著神嘖了一聲,卻不說話了。
片刻之后,他泄憤似的,湊上來在江隨舟上狠親了一口,道:“要去做事也行,我得跟著你。”
這個江隨舟倒是沒拒絕。
霍無咎這才妥協,將桌上的書札一腦兒推到了江隨舟面前。
不過,在江隨舟沒看見的地方,他手下一轉,還是將昭元帝的那封親筆信藏了起來。
燭火靜靜地燃,偶爾發出一兩道火星的噼啪聲。江隨舟一心翻看著桌上累積的折子,霍無咎便靜靜守在一邊,不言語,只靜靜看著他。
這些時日下來,霍無咎一直極討厭書房這地方,卻又不得不來,只好強忍著反。
但這會兒,他卻覺得這書房燭火明亮,四下安寧,竟了全天下最好的去。
個中區別,只不過是多了個人罷了。
這人便是這時間最大的奇跡了。
他目又深又安靜地,定定看著江隨舟,江隨舟卻是全神貫注的,一雙眼只落在手中的案卷上。
許久之后,他緩緩將最后一本折子放了回去。
“除了這些以外,是不是還出了什麼別的事?”他抬頭問霍無咎道。
霍無咎一時沒回過神,慢了半怕才應道:“什麼?”
江隨舟耐心地重復了一遍。
霍無咎眉心跳了跳,卻不聲地問道:“怎麼這樣問?”
江隨舟嘆了口氣。
“單這些事,怎麼能把你氣得發脾氣?”他道。
霍無咎也不知道江隨舟怎麼會這麼了解他。這種了解自然是讓他高興的,但在他想瞞什麼事的時候,卻又有點讓人懊惱。
——只是極小的一點點而已。
霍無咎一時沒說話,這落在江隨舟眼里,便就是默許了。
但即便默認,卻還是死咬著不說。
江隨舟的神一時間有點沉。
他已經接連忍了好幾日了,一直到這會兒,他有點忍不住了。
宮中出了大子,如今天下也跟著都了。但霍無咎卻什麼都瞞著他,不許他知道,像是要嚴嚴實實地將他保護在羽翼底下一般。
他知霍無咎用心,但他卻不想這樣。
他讀了那麼多史書,知道改朝換代是怎樣的暴風驟雨。這不是憑著一己之力便能擔得住的,他也不想霍無咎一人去扛。
他分明能同霍無咎一起的,但霍無咎卻不讓。
他接連忍了好幾日,一直等到自己養得好些、終于能下地了,才逮了霍無咎一個正著,就想要他人證證俱在,沒法抵賴。
但是到了這會兒,霍無咎還瞞著事不要他知道。
江隨舟的抿了起來,靜靜看著霍無咎,卻不說話。
霍無咎立馬覺察到了不對勁。
“怎麼了?”他忙問,又手去江隨舟。
那手卻被江隨舟打到了一邊。
力道并不大,但卻是霍無咎捱不住的。
“霍無咎。”江隨舟的聲音有些滯塞。“你既喜歡我,也該做到坦誠。”
霍無咎立馬慌了手腳。
“不是,我不是有意要騙你,只是這些事……”他有點說不下去。
只是這些事太糟糕了,他自己都弄不明白,沒有主意,更不舍得讓江隨舟去煩心。
他就是……不舍得,特別不舍得。
卻聽江隨舟問道:“是什麼事?”
嗓音涼得讓霍無咎不了。
他一咬牙,一把撈過了藏在桌上隙中的那封信,視死如歸地塞進了江隨舟的手里。
“不是什麼大事。”他還在。
江隨舟垂眼,打開了那封信。
信是朱筆寫的,上頭蓋著的,赫然是昭元帝的印。
信寫得很用心,甚至關切和欣喜之溢于言表。昭元帝高興于霍無咎雙未廢,人恢復了健康,又責怪他不早些讓自己知道,不早些回朝。如今聽說南景國破,是霍無咎所為,昭元帝更高興了,只問霍無咎此后打算如何安置,自己又要如何厚賞霍無咎。
昭元帝差得很,信卻洋洋灑灑地寫了很厚。寫到后頭,甚至約能看出他拿不住筆,字跡都是抖的,卻還不停地在寫。
江隨舟靜靜看完了信,將它收了起來。
“所以,就是因著這封信才不高興的,是不是?”江隨舟問道。
霍無咎悶悶地應了一聲,手想將那封信拿走。
他這逃避的模樣,分明是在掩耳盜鈴。
江隨舟手往旁邊一躲,讓霍無咎抓了個空。
“你早知道要面對這個的。”江隨舟說。“所以,你才重兵把守著南景,卻沒有旁的作,對嗎?”
霍無咎沒說話。
江隨舟知道,對他而言,這是個極難的選擇。
沉默片刻,他緩緩嘆了口氣,抬手覆在了霍無咎的手背上。
“這封信里,你也看出了什麼來吧?”他問道。
霍無咎沒說話,反手握住了江隨舟的手。
江隨舟默默回握住了他。
他早有點猜測,今日這信,便讓他的猜測了真。
若是昭元帝和霍玉衍父子一心,那麼皇位和太子之位都是他們父子二人的,霍玉衍便也不必那般患得患失,冒著風險與敵國大臣私下來往,只為了把霍無咎害死。
若昭元帝也想讓霍無咎死,那麼霍玉衍便不必這般大費周章了。
而今看來,十有八九,昭元帝是對霍玉衍的行為不知的。
便聽霍無咎咬著牙,低聲開了口。
“他們父子兩個也不商量好。”他說。“到底想不想要我的命,也給個準話啊。”
他語氣兇得很,江隨舟卻聽出了其中的難過。
霍玉衍與昭元帝,怎麼都是父子一的。若他們皆不仁不義,霍無咎立馬便能揮師北上,與他們反目,但偏偏昭元帝在他這里,仍舊是個慈的叔父。
他下不去手,反倒被得進退兩難。
江隨舟輕輕握了握他的手。
“我倒是有個辦法。”他說。“無論如何,都可先解而今的困局。”
霍無咎抬眼看向他:“什麼辦法?”
卻見江隨舟靜靜同他對視了一會兒,再開口時,已是話鋒一轉。
“告訴你也可以。”他雙眼微微一橫,覷了霍無咎一眼。“但你要答應,此后再有什麼,不許瞞我。”
霍無咎低了低頭,沒說話。
他尚不會人,只知道要把最好的都捧給他,把最壞的都替他攔住。
要再有這樣令人不快的事,他的選擇,肯定還不會變。
卻聽江隨舟接著說道:“我知你心思,但我也同樣喜歡你,你不能剝奪我替你承擔風雨的權力。”
霍無咎心下微震。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江隨舟。
他從不覺得自己需要誰保護,更沒想過會需要依賴誰。所有人都在教會他獨立與堅強,唯獨江隨舟靜靜地告訴他,要替他承擔風雨。
他控制不住自己狂跳的心了。霍無咎心口燙得厲害,手背上的青筋都跟著鼓了起來。他了,正要說話,卻聽江隨舟又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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