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玉衍這輩子都是頭一次看見霍無咎這樣。

對著個男人，溫聲細語，滿臉笑意的，分明就是一副被勾了魂魄的模樣。

卻聽得對面傳來了清脆的“嗒”的一聲。

霍玉衍循聲看去，便見是那位靖王殿下坐在那兒，將筷子丟到了盤子上。

“吃什麼？”他眉眼一揚，抬著下，目慵懶又嫌棄地看著桌面。“今日這廚是怎麼了，這道松鼠鱖魚，做得也太咸了。”

便見霍無咎連忙抬手，召來了幾個太監。

“還不去將靖王殿下桌上的鱖魚換了？”他神冷下來，眉眼都恢復了往日的鋒利。“去問問膳房怎麼當的差，還不快重做一份，快點送來。”

太監們諾諾應是，連忙魚貫上前，將江隨舟桌上的那道松鼠鱖魚撤了下來。

霍玉衍的眉心了。

就見霍無咎轉過頭去時，朝著那靖王勾了勾角。靖王只橫了他一眼，拿筷子又去吃別的菜。而靖王邊的那個白面小太監，這會兒也殷勤地湊上前來，一迭聲地討好，讓他消消氣，嘗嘗看別的菜合不合胃口。

霍玉衍收了神，看了霍無咎一眼。

卻見霍無咎坦然地沖他笑了笑，面上竟染上了幾分無奈，道：“大哥見笑，實在是讓我寵壞了。”

霍玉衍頓了頓，面上勉強出了兩分笑意。

“無妨。”他說。

——

這麼一來，霍玉衍所有的猜忌就都有了原因。

為什麼霍無咎莫名其妙地對自己表出那麼多惡意、卻又時好時壞，讓他猜不出原因。又為什麼霍無咎會這麼重用南景的臣子，反將他手下的將士都置后了。

肯定都是因為這個靖王。

他沒想到，霍無咎竟會有這般英雄難過人關的一天……這所謂的“人”，還是一個男人。

霍玉衍的目一時間都有些沉重。

他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但卻全程都在盯著霍無咎和靖王之間的互。

這是他從沒見過的霍無咎。

縱容，甚至有點溫，多看靖王兩眼都要曖昧地笑。那靖王也是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在席間挑三揀四的，對霍無咎說話也帶刺兒，霍無咎卻是一位縱容他，一雙眼睛，像是遭人下了蠱一般。

這樣的況，好辦卻也不好辦。

霍無咎這幅態，倒是讓霍玉衍放下了心，只道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尚沒有看出端倪，還可以好好地用一番。

但這個靖王卻是難辦。

霍無咎為他神魂顛倒、對他有求必應的，確實是個把柄。但這把柄究竟是霍無咎的肋，還是埋在他側的炸彈，便要看這靖王究竟是不是個沒腦子的草包了。

霍玉衍陷了沉思。

宴席過去了大半，坐在他左側的江隨舟也出了兩分醉態。他歪在椅子上，慢悠悠地打了個哈欠，便抬起手來。

旁邊那太監連忙上前，將他的手扶住了。

“本王乏了，便先回去歇。”他懶洋洋地說道。“也不打擾你們兄弟兩個敘舊了。”

霍玉衍淡笑著點頭道：“靖王子要，既累了，便先回吧。”

江隨舟淡淡看了他一眼，角沁出兩分意味不明的笑來，眼波一轉，又看了霍無咎一眼。

便聽得霍無咎低笑了一聲，道：“回去別忘了給我留門。”

此時宴廳中人聲鼎沸的，他聲音不大，底下的員都沒聽到，卻清晰地傳了江隨舟和霍玉衍的耳朵里。

江隨舟笑了兩聲，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扶著旁邊孟潛山的手，轉便走了。

霍玉衍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殿后，繼而又轉過頭去，看向了霍無咎。

“你們二人，究竟是怎麼回事？”他皺起眉，面上流出了幾分不贊同，端得是一副擔憂弟弟的好兄長模樣。

便見霍無咎放下酒杯，抬頭看向他，淡淡一笑，不經意地說道：“也沒怎麼回事，正如皇兄看到的這樣。”

“你這就是真要把他留在側了？”霍玉衍皺眉問道。

卻見霍無咎往椅背上一歪，一副大馬金刀的姿態，道：“大哥，別看他是個男人，有趣兒著呢。”

那笑容看上去，竟有兩分饜足。

霍玉衍咬了咬牙，一臉的痛心疾首：“可他分明是……”

“是什麼都不要，他自己也不當回事兒。要不是這樣，他能等國滅了之后，還這麼心甘愿地留在我邊？他怕死得很，就是想依靠著我求條活路罷了，我何不讓他如愿？”霍無咎漫不經心地說。“就當是個玩意兒，留著玩的。”

他這幅姿態，倒真像是在邊養了一只金雀，聊以把玩解悶的。

霍玉衍一時竟猜不他究竟有幾分真心了。

片刻之后，他頓了頓，道：“你要養著他玩兒，為兄也不便多說什麼。但是無咎，你而今眼看著也要二十四了，原本早該到了家的年紀，只是因著前些年打仗，才一直拖著。如今朝中有皇兄在，你不必什麼心了，玩歸玩，還是要將婚事定下來，早些個家。”

霍無咎聽到這話，卻無于衷。

“我不著急。”他說。“慌什麼，再玩兒兩年。”

霍玉衍好言勸道：“這也不耽誤……”

“怎麼不耽誤？”霍無咎抬了抬眼睛，角的笑容有兩分邪氣。“你是不知道那小東西有多能折騰，好人家的姑娘嫁來，我還怕后宅不寧呢。我沒什麼急的，等過些時日玩膩了再說這些不遲。反正我傳宗接代也沒什麼用，大哥，還是您先娶個太子妃，那才是國本呢。”

霍玉衍聞言垂下了眼，目意味不明地閃了閃，笑道：“為兄這幅，你也不是不知道……不過也沒什麼，無論你，還是姝兒，對為兄而言，你們的孩子都跟我的親生孩子是一樣的。”

他所說的姝兒，便是他的親生妹妹霍姝，也是霍無咎的堂姐，前些年剛鄴城，便早早婚了，如今膝下也有幾個兒。

霍無咎抬眼看向霍玉衍，便見他神平和安靜，這些話，倒真像是他的真心話一般。

霍無咎跟著笑了笑，說出口的話卻沒什麼誠意。

“大哥能這樣想，那也好。”他說。

——

婁婉君的酒喝多了點兒。

實在是周圍坐的都是些武將，這些時日共事下來，都不把當外人。幾人湊在一起，一喝酒，便恨不得稱兄道弟的，一杯接著一杯，本沒數兒。

婁婉君是盡興了，婁鉞卻氣得吹胡子瞪眼。

“你一個姑娘家家的，混在男人堆里也便罷了，喝這樣，何統？”他上前去訓斥道。

婁婉君卻是不當回事兒。從小被爹這麼訓過來，早就訓皮實了，這會兒見婁鉞生氣，漫不經心地一起，朝著幾個一同喝酒的將領揚了揚手，便道：“沒事兒，沒喝多。父親息怒，我出去醒醒酒去。”

說著，便轉大步出去了。

婁鉞知道這是用慣了的伎倆，知道自己要訓，便找個由頭躲出去。婁鉞卻也無可奈何，拿手指點了點那幾個將領，警告了幾聲，便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去。

婁婉君頗為練地躲了個清閑。

宮中夜里風涼，宴廳外又是一方大大的荷花池。這會兒夜風吹起，吹得滿池的花葉搖曳生姿，也將帶著氣的荷花清香，一并迎面吹到了臉上。

愜意得很。

婁婉君讓這風吹得舒服，溜溜達達地便往湖邊去了。湖邊夜里掛起了宮燈，細得，細看過去，倒是別有一番意趣。

婁婉君便打算著要在這兒散會兒步。

可剛等走到湖邊，便聽得后有人喊。

“是婉君妹妹嗎？”

聲音特別悉。婁婉君連忙回過頭去，便見湖邊的小亭里坐著個人，一襲雪白袍，上頭的金線熠熠生輝。

有些驚訝：“太子殿下也在這兒？”

就聽得那人咳嗽了幾聲，像是有些氣力不支一般。

婁婉君怕他出事，連忙上前去，便見霍玉衍一個人坐在亭中，邊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這會兒兀自咳得厲害。

婁婉君連忙上前，將上的外袍下來要披在霍玉衍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