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娘被燕鳶放出了宮,孩子留了下來。那個曾經被他一口一個孽種喊著的孩子,是玄龍給他留下的唯一念想。
是玄龍拼死生下的。
燕鳶不明白從前的自己為何會生出那般排斥和厭惡的緒,分明他們的孩子生得這樣討喜,有著和玄龍一樣的綠瞳和龍角,白皙的小臉可。
格當真是在襁褓中便隨了玄龍,他幾乎不哭,唯有極的時候才垮下委屈地哭上一兩聲,燕鳶將他養在了自己的宮里,還未給他取名。
他答應過玄龍的,該是要好好翻翻典籍,再想個最妥當的,然而他每每見到孩子那與玄龍相似的雙眼,便總要哭。
哭起來,就什麼都想不了了。
坊間大街小巷上滿了告示,是帝王親自下的令,他要在全國遍尋修士,這修士的作用不是降妖除魔,而是救妖。
誰能將那魂飛魄散的玄龍救回來,誰便加晉爵,賞黃金百萬兩,或者,只要有能人開口,無論什麼要求,帝王都滿足。
只要玄龍能回來。
所有人都說燕鳶瘋了。
只有燕鳶自己知道,他沒瘋,他清醒地做著自己最該做的事,倘若那龍再不回來,他才會瘋。
玄龍離去的第20日,他再也忍不住,踏了乾坤宮偏殿。他太想念他了,想念他的氣息,想念他的擁抱,想念他笨拙地聽從自己的指令妄圖取悅他的模樣,想念他生氣時抿不語的模樣,然而那一切都消失了。
就連空氣里屬于玄龍的氣息都未剩下零星半點,唯一可讓燕鳶值得借的是,偏殿的擺設還是原先的樣子,玄龍曾睡過的床褥還鋪在那里。
錦藍的被褥,同的枕,整整齊齊地鋪在床上。他不喜歡離玄龍太遠,哪怕是在床上,事后都要黏著那龍睡,兩人一直共用一個枕頭。
燕鳶將自己埋進的床榻間,抓著玄龍曾蓋過的被子努力地在鼻間嗅,好像能聞到一清冽的冷香,很淡很淡,分不清是幻覺還是真實。
他猶如吞了罌粟的癮君子般吸食著讓人愉悅的氣味,心中卻唯有苦和痛楚,他咬著手骨淚流,癡迷地喚道。
“阿泊……”
“阿泊……”
昏沉地睡了一夜,燕鳶是被頭疼折磨醒的,他來了這里之后,便不舍得走了,人傳了早膳來。他與玄龍之間好的回憶很,就連吃飯都未安穩地在一起吃過幾頓,他們好像總是在爭吵。
不,不對,準確地說,是燕鳶單方面的發難,玄龍不丹,他便要翻臉。那龍話,是不會與他吵架的,話說得再難聽,他聽了也不吭聲。
宮人魚貫而,將致的早膳擺上桌,一道桃糕出現在視線中時,燕鳶愣住。他從前便用這糕點哄過玄龍,哄他丹。
燕鳶坐在桌邊,垂在上的雙手收。
“朕忽然不了……都撤了吧。”
旁邊的陳巖上前:“皇上,這……您多用些吧,”
燕鳶不肯,陳巖揮手宮人將剛端上來的早膳撤了下去,跟著宮人一同退下,留燕鳶一人在屋。
安靜下來的時候,嗜骨的思念愈發如影隨形,燕鳶起走向室,掌心過玄龍用過的銅鏡,妝臺,那上面還擺著他曾送給玄龍的銀簪,玄龍不要,他要留下的。
柜中擺放著玄龍的。
什麼都好好的。
唯有這些東西的主人不在了。
正準備將柜門關起,忽得發現那疊玄袍下面似乎藏了什麼東西,燕鳶掀開袍,出個棕的木箱。
打開一看,里頭裝了十多個木人,大小相近,雕得都是同一人,穿龍袍,戴帝冕。有的較為糙,有的很致,還仔細地涂了料。
第一百零七章 團聚
那是玄龍曾要送他的生辰禮。
他不要。
嫌棄這木人太寒酸,看不上眼。
未將那龍放在心里的時候,連他本都不會在意,又豈會在意一個他親手雕出的木人。
更不會在意他在準備這件禮的時候,花費了多心思,傾注了多認真。
那般笨拙的龍,為了討他歡心,暗地里將這雕木人的手法練習了一遍又一遍,總算雕出了個像樣的,細心地上了,結果他不要。
他不僅不要,還將他的心意踐踏在腳底,說這是個沒用的東西。
燕鳶想起有段時間,玄龍手上總有細碎的傷口,很久都不好,他問他何故,玄龍不肯說,他便懶于追問。
如今回憶起來,才恍然明白,原來是為了給他準備生辰禮弄的。
他不屑一顧、嗤之以鼻的東西,興許是玄龍能想到的,可以送給他的最好的禮。
玄龍就是那般,不善于言,向來用做的……譬如在千年古潭時悉心地照料他,譬如回宮后燕鳶開口,他便忍痛拔鱗給他,見他疚,還安他自己天生痛覺遲鈍。
自己怎麼就會懷疑他與旁人有染呢?
他分明待他這樣用心……用心到將他要的、不要的,都給了他。
一滴淚落在手中木人如畫的眉眼上,燕鳶回神,將木人在口蹭干凈,好在那料是上好的,不至于被輕易弄花,他熱淚滿眶,對著木人噎出聲。
力地下,癱坐到地上,燕鳶懷中抱著那箱木人,右手中著最為致的那個,喃喃哭道。
“阿泊……這禮,我歡喜的。”
“我歡喜的……”
再沒有人回復他了。
曾經玄龍在雕下這些木人時心中應當是滿懷期待的,期待燕鳶在收到這件禮時,會出怎樣欣喜的神。
然而事實與他想象的背道而馳。燕鳶本就不稀罕,他甚至連多看一眼都嫌煩。
玄龍失地離開了。
燕鳶的歡喜來得太遲了。太遲了。
連后悔的余地都沒有了。
他好想那龍,想到深,頭便開始痛,燕鳶整個人倒在地上,蜷起子,雙手握著木人在心口,哭得雙目紅腫還不夠。
“阿泊……”
“我歡喜……”
“你聽到了嗎……”
“我歡喜……”
若玄龍還在,看他這般模樣,興許會心,可死了就是死了,再哭也回不來了。
燕鳶知道的。
他哭多了,漸漸流不出淚。
抱著那個冰涼的木人躺在地上,神空。
外頭宮人稟告,說寧枝玉來了,想見燕鳶,燕鳶誰都不想見,他將自己關在這間與玄龍共同生活過的偏殿中,罷免了早朝,連朝政都給了丞相代管。
他知道自己病得很厲害,連宮中的太醫都醫不好他,外頭的江湖名醫進宮為他診治,亦是束手無策。
大抵唯有玄龍可以醫他,但那龍不在了,他便只能著。從小到大燕鳶都未過什麼疼,母后雖去得早,抵不過父皇重視他,給他尋了個溫婉的后母,他從太子做到皇帝,這半生可以說是順遂至極。
花娘說他是玄龍的劫,玄龍又何嘗不是他的呢。否則他怎會陷得這樣深,被那頭疾折磨得死去活來還是要想他,想到時而會生出‘要不就此了結算了’的念頭,如果他死了,是不是就能與玄龍相見了。
這樣的想法出現片刻便會被燕鳶狠狠抹去,因為他答應過玄龍,要將他們的孩兒養育長大。若他不是皇帝,若這孩子流落到民間,定是很難活下去的。
所以……所以在玄龍彌留之際,才會那樣不顧尊嚴地求他……
他要好好活著,完玄龍最后的愿。
然而很多時候,做得永遠比想得,要難多得多……
燕鳶花了幾日時間,親自將偏殿打掃了一遍,所有的品都被保持在原來的位置,營造出玄龍還在這里生活的假象。甚至用膳的時候,他都會人準備兩副碗筷,每餐都有玄龍喜的生魚片和鮮蝦。
“阿泊……吃。”
“你最喜的。”
燕鳶坐在紫金楠木桌邊,墨發披,許久未出門,上只著松垮的白。他夾起一片質鮮的生魚片放側位置的空碗中,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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