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過專注,連我推開門時發出的靜都沒有留意到。
直到我站到病床邊上,運指如飛的那人才抬起黑長羽,目清冷銳利:“我說過不需要陪護,需要什麼我會自己——”
看清是我以后,樓釗驀地住口了。
他就像被按下了暫停鍵,一不地直背脊愣在那里,就這麼呆呆地向我。
這人既不問我為什麼這麼久都不來探他,也不問我為什麼突然出現,只用專注得近乎病態的視線一遍遍地描摹我的臉龐,仿佛想把我此刻的樣子牢牢印進心底。
好像這樣……
就能借著今天的這次會面,繼續一個人在病房里度過冷寂的漫漫長夜。
“會怎麼樣?你要是真能照顧好自己,也不至于打點滴打這樣。”我抬頭看了眼早已滴空的輸袋,手按下床頭的呼鈴,“沒出院就忙著工作,就這麼急著賺錢?”
樓釗很輕地嗯了聲,沒爭辯。
護士進來后看了眼回的況,見怪不怪地換上新的輸袋,然后便往外走。
我盯著樓釗青筋凸起針孔布的手背看了幾秒,在護士出門前堪堪住了:“請問有空的藥盒嗎?”
護士頓住腳步,不解地扭頭:“你要空藥盒做什麼?”
我指了指那混蛋又搭回鍵盤上的手,只覺得頭疼:“我怕他作幅度太大,弄得針頭刺穿管,所以想給他把手綁在藥盒上固定一下。”
護士還沒說什麼,樓釗倒是先出聲拒絕了:“我待會兒還要開視頻會議,不能這樣。”
不想跟小孩子一樣用這種方法輔助輸?
這時候知道要面子了,早干什麼去了?
我按捺住把這混蛋的筆記本給砸了的沖,強行抓著他的右手按在床邊,讓護士拿來藥盒幫忙固定完了才松開。
樓釗默默地由著我折騰,等護士出了門才輕輕嘆了口氣。
他眼角眉梢流出的緒無奈得很,話里話外卻都是縱容的意味:“昀昀,你這樣我沒法打字,還有一筆十個億的訂單需要我批核。”
……以前怎麼沒發現這家伙的商人本呢?
我實在忍不住了,冷著臉把他的筆記本奪了過來,然后快步走遠,將其放在離病床有一定距離的沙發上:“你完手也沒多久吧,不知道要靜養?賺錢、簽合同、開會議能讓你立刻康復出院?”
“不能。”樓釗淡淡地回答,注視著我的目卻了許多,“但是養孩子很花錢。所以我得竭盡全力好好經營公司,才能讓你和你肚子里的兩個小吞金過上最好的生活。昀昀,我名字也按龍胎想好了,跟你商量下,男孩就樓煜清,取太東升日照耀之意——”
我的心陡然一沉。
樓釗向來對我的緒知很敏銳。
見我神不對,那人立刻皺了眉,聲音也得更低了些:“怎麼了昀昀,你不喜歡這個名字?我只是跟你商量,最終決定權在你手上。”
“喜歡。”我閉上眼,一字一頓地輕聲道,“但是……樓釗,我之前說自己懷了雙胞胎……其實是騙你的。從認識到現在,我們一共有過兩個孩子。第一個是被我親手打掉的,而第二個……是宮外孕,已經在不久前被迫做手流掉了。所以你起的名字,注定一個都用不上。”
第98章 難堪
這番話是講給樓釗聽的,也是講給我自己聽的。
稚子何辜,做錯事的是樓釗。
……還有我。
樓釗的確不是一名合格的父親,但我呢?難道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把所有的過錯推到他的上嗎?如果說這次的流產是冥冥之中的報應,那也是我跟他一起結下的果。
畢竟,是我不曾珍惜第一個孩子。
三年前發覺自己意外懷孕時,我的心除了恐懼、張和不安,沒有半分喜悅。
被嚴爍追不舍地查著行蹤的我不能在同一個地方長期駐足,不僅被迫斷了跟同學和輔導員的所有聯系,還不能用真名結識任何新朋友。
我連保證自己的正常生活都有問題,又要怎麼帶著一個小寶寶過這種四奔波、居無定所的日子?難道要他陪我一起睡在招待所、隔斷間或天橋底下,陪我一起吃別人不要的爛葉子?
……我不忍心讓我的孩子遭這種罪。
而如果清楚自己沒有能力養好,不生下來才是最好的選擇。
更何況,當年的我本就不想再和樓釗有任何瓜葛。
他在別人眼里是家世顯赫容貌出眾的貴公子,格偏冷卻依舊紳士守禮,待人接挑不出半點錯。
但于我而言,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魔。
一旦和他有了孩子,我就會被流著相同脈的小家伙絆住,永永遠遠地困在這段病態扭曲的關系里,再也走不出來。
在經濟和神的雙重力下,我一個人躲起來哭了很久,然后最終下定決心,攥著渾上下僅剩的一千多塊錢趕往醫院,通過能便宜幾百的無麻醉人流手拿掉了這個孩子。
……沒有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打掉,是我自己權衡利弊做出的決定。
理智,冷,行事作風里有了樓釗的影子。
只是當年在絕痛苦和自我厭棄之余,好歹還有幾分順利割斷了過往的釋然。
現在心底卻空落落的,對這人的與恨全在漫長的糾葛和互相折磨里了灰燼……
什麼都不剩下了。
我睜開眼看著樓釗,聲音異常平靜:“我不是來故意刺激你的,沒那麼無聊。只是看在你是孩子親生父親的份上,覺得你有知權,所以才過來告訴你一下。”
我每說一個字,樓釗黑眸里的就熄滅一分,抿著的薄也會再蒼白一些,直至慘淡得毫無。
他看了我好一會兒,艱異常地輕聲道:“昀昀,我完開顱手的第三天就在頭痛裂的狀態下恢復了工作,不惜一切代價賺錢養家……我想好了孩子的名字,四托關系給你訂了最頂級的月子中心,給寶寶的啟蒙讀和其他東西也從國外購置好了……現在你卻告訴我,這一切……到頭來是一場空?”
……跟大病初愈的人講這些話,的確有些殘忍。
但是,我也算是大病初愈吧。
他手,我也了。
他命懸一線,因腦瘤破裂或其他原因而死在手臺上的概率超過40%,我也差點崩潰式大出救不回來。
那天在航站樓外,他一不地站在暴雨里目送我跟著嚴爍離開,狼狽得不樣子,我從軍區門口走回研究所的路上也沒打傘,刻意淋了一路。
諸如此類的事數不勝數,所以……應該算扯平了。
我按了下太,只覺得自己跟他都特別可笑:“話已經說完,我該下去了,嚴爍還在等著我。”
一聽到嚴爍的名字,樓釗頓時擰了眉:“我提醒過你,要和那種人離得遠點。”
我無于衷:“你沒有權力要求我做任何事。”
見我打算離開,樓釗不假思索地想手抓住我。
然而我跟他之間隔了點距離,所以沒到。
他垂下眼,漠然地一把撕掉粘在手背上的膠帶,將那深深扎進里的細長針頭了出來。
足有幾厘米長的鋼針取出后,鮮登時往外奔涌,在他蒼白得幾乎能看清每一管的手背上留下道道猙獰的痕跡。
但是這人卻像察覺不到疼痛一樣,完全沒有在意自己正在滲的右手。
他近在咫尺的外套顧不得披,就在床邊的拖鞋來不及穿,倒是記得先把我向護士要來的空藥盒珍而重之地收在枕頭邊放好。
然后他就這麼赤著腳踩上病房冰冷的瓷磚,本不管自己站立不穩、踉踉蹌蹌的現狀,焦躁不安地沖過來挽留我:“昀昀,我沒想害你,我真的只是……希你現在能過得好……你別走,我還有別的話想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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