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時,他在馬上,賀顧在街邊,隔了遠遠半條街市,裴昭珩便一眼看到了他,那年雖然五還帶著些稚氣,卻有一副朝氣蓬的英俊眉眼,和邊人談笑間,更是顧盼神飛,活靈活現。
但他卻似乎是剛從那風月之地出來,裴昭珩便只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
京中這些錦玉食的公子哥,多是這般看著人模人樣,里卻草包一團,敗絮其中的,他也早已見怪不怪。
只是不免覺得有些惋惜罷了。
所以那日在母后的芷宮中,甫一見到賀小侯爺的畫像,裴昭珩便立刻認了出來。
直到那時,他仍以為,這位長侯府的小侯爺,不過是個尋常打馬游街、留連花街柳巷的紈绔罷了。
直到選完駙馬,才發現似乎誤會了他。
且不說那一嫻絕的弓馬騎功夫,便是文章詞賦,其實賀顧也是不差的,雖則他行文辭藻稱不上有多好,但卻勝在準干練、言簡意賅。
這些年裴昭珩見多了或是浮華艷麗、或是賣弄文墨、艱深難讀的文章,是以那日文試見了賀顧的文章,他其實是眼前一亮的。
賀世子顯然并不是個不學無的紈绔,卻不知道為何心甘愿為了做駙馬放棄前程。
再到他進宗學堂這一個月,雖然賀顧顯然不大擅長為人世,短短一個月,就把整個宗學堂得罪了個干凈,可在裴昭珩看來,年人子直了點無傷大雅,難得的是他那份上進向學,每日早早進宮赴學的勤勉。
這一個月來,每每先生一講到艱深難懂之,第二日賀顧出現在宗學堂,裴昭珩便見他眼底一片青黑,可先生每每問起他問題,他皆是對答如流,無一滯之。
可見前一日回去,是下了苦工的。
越是發現這位即將為駙馬的小侯爺,其實是個有才學又勤勉的年郎,裴昭珩心中就越是難免帶了些愧疚和惋惜,自覺是他耽誤了賀顧的前程。
也因此,有些無法拒絕他的請求。
裴昭珩沉默了一會,道:“世子想怎麼,便怎麼吧。”
賀顧心里七上八下等了半天,終于等到答應,頓時臉上愁云慘霧盡散,笑的春燦爛道:“謝謝殿……啊,謝謝瑜兒姐姐!”
裴昭珩:“……”
能和長公主殿下互道名諱的愿順利實現,賀顧自覺今日目標達,正準備來征野,跟長公主告辭,離宮回家。
臨了卻又忽然想起了什麼,從袖口里出了朵已經蔫了一半兒的淺紅山茶花,不由分說的踮起腳在了猝不及防之下,愣在原地的長公主發鬢邊。
賀顧也沒敢去看神,只微微紅著臉,結結道:“這個好看,送給瑜兒姐姐戴!”
語畢朝長公主微微一禮,告辭離去,轉跑向了遠的征野。
裴昭珩:“……”
蘭疏見賀顧主仆二人告辭離去,這才從遠跟了過來,誰知還沒走近兩步,立刻一眼看到了殿下頭上的那朵蔫了的山茶花,饒是一向穩重,也沒忍住“噗”的笑出了聲。
覺到殿下的目掃了過來,這才連忙又給生生憋回去了。
裴昭珩站在樹下,斑駁星點的穿枝葉間隙,淺金的散碎芒落在他上,他卻一不,只看著遠長候府主仆二人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了離宮方向的長路盡頭。
這才抬手,把鬢邊那花摘了下來。
蘭疏垂首立在一邊,心中暗自有些后悔剛才沒憋住,竟在殿下面前失態了。
殿下子嚴正,一向不茍言笑,也不知這般沒規矩,會不會殿下不快。
但這也不能怪……因為著實是……過于好笑了啊!
如今的長公主便是三皇子裴昭珩,這件事宮中知道的人寥寥無幾,只有皇帝、三殿下自己,芷宮的李嬤嬤,圣上邊的王加上,這麼幾個人知道。
蘭疏心知殿下雖男扮裝多年,但卻畢竟還是男子,他平日里,從不胭脂描眉弄妝,更別提往發鬢上帶花了。
這花必然不是三殿下自己帶的,是誰的手筆,當然不難猜——
三殿下待這位小侯爺,倒真是十分寬仁,竟然能容的下他如此放肆胡作非為,還將他大搖大擺的放走了。
用余瞄了幾眼,殿下似乎并沒生氣,只是若有所思的把那花從發鬢上摘了下來,放在掌心里看了一會。
也不知在想什麼。
半晌,他才開口道:“蘭疏。”
蘭疏道:“奴婢在。”
不知是不是的錯覺,三殿下的神似乎有些言又止,半晌,他才終于憋不住似的問了句——
“這花好看嗎?”
蘭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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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務司的人,辦事本就十分利索,長公主的婚事又有皇后全程盯著,是以公主府修葺所耗時日,竟然比原來預想中要快了近一個月。
公主府一修葺好,皇帝果然便在某日上朝時,提了一兒自己準備嫁兒的事,司天監察圣意,立刻選了幾個適宜婚配的良辰吉日,遞到前。
皇帝看了一圈,索想也不想,就定了最近的那個——
日子既已經定好,擬旨當然就快了,當日下了早朝沒多久,皇帝邊的王,便帶著冊封長候長子賀顧為駙馬都尉,賜婚皇長慶裕長公主,擇六月廿五完婚的圣旨,施施然出宮傳旨去了。
第26章
倘若賀顧能提前知曉,他盼了許久,陛下賜婚的圣旨會在這一日來,定然不會離京去。
是的,賀顧在賜婚的圣旨傳到長候府的三日前,便已經離京了。
時近仲夏,天氣漸漸燥熱起來。
宗學堂的先生們,畢竟已有不都上了年紀,這麼熱的天,讓人家老先生,天天起個大早往宮里趕,怪不人道的,是以每年到了這個時候,宗學堂便索直接放假,直放到九月末十月初,天氣漸涼,才會復課。
反正這些個公子哥兒,也沒幾個有心科考的,倒也不存在耽誤了他們的功課這一說。
正好放了假,賀顧自重生以來,心中便一直惦記著他舅舅言頌的病,這事需得解決,宜早不宜遲,便索趁著得空,直接讓征野收拾了車馬,帶著幾個隨從,回了趟賀家在樊鄉下的老家。
樊縣是京城和陵中間,夾著的一個小縣城,位置離京城,說近不近,說遠也算不得遠,坐著馬車去,約莫也就一日多功夫便能抵達。
若是找匹矯健些的馬兒,快馬加鞭,不需一日功夫,也可跑到。
賀顧這趟回樊,是特意回去找一個人的。
此人上一世從鬼門關里,救了賀顧不止一回,醫之絕,可稱當世罕逢。
上輩子,賀顧短短十多年,便一路從一個小小的糧響兵馬使,做到了最后的京畿五司軍都統,太子的重,固然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但為武將,僅是主君愿意任用,也是不夠的,要領兵必得能服眾,手下的人,肯聽他的話才行。
軍中多是些大字不識一個的渾人,越是這種人,越是膽大,真要是不服氣,犯起混來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且軍中又都是男子,個個火氣旺盛,像對文人那樣,慢條斯理的同他們講道理,是行不通的。
既然是渾人,當然只服拳頭大的。
縱觀大越朝開國兩百余年,二十七八歲的五司軍都統,簡直前所未有,賀顧之所以能為那開天辟地的頭一個,很大一個原因,便是因著,他著實是先士卒、悍勇無匹。
盡管人的確年輕了些,但一鐵打的軍功,沒摻一點水分,任是誰也挑不出一點病來,不服也得服。
只不過,刀兵無眼,既然先士卒了,不傷是斷斷不可能的,上一世賀顧上大大小小的傷,起碼得有十七八,除卻無關痛的皮外傷,也頗有幾次,幾乎是已經在鬼門關溜達了。
他能活到三十歲,最后沒死在戰場上,卻把自己一條小命代在了太子手里,還得多虧了這個人——
這一世,若能早早請得,為舅舅診病,言頌的病想必,定會大有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