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駙馬爺真是個紈绔，那倒還好，三殿下心中自然也不會有什麼負擔，但越知道駙馬爺有才學，有人品，卻因著這樁婚事斷送了前程——

三殿下會因此愧疚，覺得賀小侯爺明珠暗投，自然是再正常不過了。

蘭疏心中嘆了一口氣，口里卻道：“殿下……換個思路想想，也未必是您害了駙馬爺啊。”

裴昭珩怔了怔。

蘭疏道：“誰又說人這一生，只有做了大、就了大事業，這輩子才算過得快活呢？便是那些個做的大人們，又有幾個最后能熬得出頭來，就一番大事業的呢？”

“若真這麼想，這世上十個人里，豈不是有八九個都白活了？”

“駙馬爺雖的確因為這樁婚事，不可仕，但若能因此免于卷朝堂紛爭，可以一輩子快快活活，做個富貴閑人，依奴婢看，倒不比汲汲營營、整日在朝堂上勾心斗角，差到哪兒去。”

“殿下若真的覺得，自己對不住駙馬爺，好好待他也便是了，總歸眼下，賀家已得了不的賞賜，日后奴婢們也留意一些，看看駙馬爺有什麼想吃的、想玩的，來告訴殿下，殿下再好生補償他，只要能駙馬爺過得順心快活，殿下欠的這份，不也算找補上了麼？”

裴昭珩聽他說完，卻只緩緩搖了搖頭，道：“男子丟了前程，豈是一點吃的玩的，便能找補的回來？”

“我觀賀子環文章，乃是有壑之人，他雖不說，卻也定然自有抱負，不是那等會為了榮華富貴迷了雙眼、玩喪志的尋常紈绔。”

蘭疏無奈，心知三殿下這是鉆進牛角尖里去了，正要在勸，卻聽裴昭珩忽然低聲道：“事已至此，我便是再愧疚，也于事無補……如今亦只能將他當親生弟弟，好生照拂他與他妹妹了。”

蘭疏見他終于不往死胡同里拐了，十分欣，連忙笑道：“正是這個理兒呢！殿下說的一點不錯，您能想通，真是再好不過了。”

裴昭珩正再言，卻聽門外遠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為首那個步伐，節奏甚快，這風風火火的樣子，整個公主府里沒第二人，不用猜也知道是誰了。

主仆二人立刻心有靈犀的閉了，不再繼續剛才的話題。

門外來的，自然是賀小侯爺。

賀顧剛才雖然因為早膳時慘遭嫌棄，足足傷了一整頓飯的心，但他十分努力的啃了三四塊龍骨，又再灌了一碗面，覺腹中甚為充實，離個頭超過瑜兒姐姐，近了大大一步，那自信心，便又重新找補了回來。

賀顧本來就不是會鉆牛角尖的子，縱然低落片刻，一旦給自己找到臺階下，便會麻溜兒的順坡下驢，不會為難自己。

在他心中，現下他和瑜兒姐姐新婚燕爾，陪著才是眼下一等一、最要的事兒。

公主府的書房布置的十分雅致，賀顧一邁進門就聞到了一淡淡墨香，見長公主與蘭疏主仆二人正站在案前，便快步走了上去，道：“姐姐好勤快，一上午又是練劍、又是習字的，比我強多了。”

蘭疏笑道：“咱們長公主殿下，在宮中時便日日這般，雷打不，皇后娘娘都總開玩笑，說殿下像個老學究呢。”

賀顧走到案前，看見長公主臨的一副字，頓時眼睛一亮，道：“我認得，我認得、這是王止明先生的《對江序》是不是？他的行書真是獨步天下，前無古人，后……”

說到這頓了頓，忽然嘿嘿一笑，道：“后只有瑜兒姐姐！”

裴昭珩：“……”

蘭疏：“……”

蘭宵：“……”

賀顧這才后知后覺的發現，這馬屁仿佛拍得尬了些，連忙鼻子，干咳一聲，準備轉移話題。

長公主卻失笑著搖了搖頭，道：“真是胡說，王老這《對江序》的功力，我拍馬也趕不上，怎能與他相提并論？”

賀顧道：“我字寫的不好，也看不出來什麼門道，總之我覺得，瑜兒姐姐寫的，已是很好啦！和這個帖子比起來，也不差幾分嘛。”

長公主道：“寫字不能只看形，更要看骨和神，只是形像，不過是學到皮罷了。”

賀顧一哽，心道，我不過只是拍個馬屁而已，瑜兒姐姐可真是太認真了。

他撓撓頭，道：“自然，姐姐說的自然都是對的。”轉頭看著蘭疏，“蘭疏，你先歇歇，我來給瑜兒姐姐研墨吧？”

蘭疏也是頭回聽見駙馬爺這般，一口一個“瑜兒姐姐”的三殿下，而打量三殿下神，竟然也能毫無心理負擔的坦然之，心中不由得嘖嘖稱奇。

正要答應，退到一邊兒去，長公主卻抬頭看著賀顧，那雙一向清冷淡漠的桃花眼，正神認真的定定看著他，道：“子環若想習字，其實不難，我雖功夫還不到家，教你應當還是夠的。”

賀顧一怔，兒沒聽見長公主后面說了什麼，只有那“子環”兩個字，在他腦海里不停盤旋。

天吶！

瑜兒姐姐，終于不再賀世子、小侯爺、駙馬的他了！

這是第一次他表字，他必須回去好好記著。

賀顧心中得冒泡，這才反應過來長公主剛才，是要親自教他習字，他上趕著還來不及，又哪會拒絕，連忙道：“當然想了！只是要麻煩姐姐……”

旁邊的蘭疏，聽著賀小侯爺那膩歪歪的“姐姐”，簡直牙酸，只眼觀鼻鼻觀心，心道真不知若是日后駙馬知道了殿下真實別，該是如何表。

實在不敢細想啊。

蘭宵卻心復雜，暗想，誰告訴長公主殿下和駙馬爺定然會不睦的？

必得將給撕了，真是害慘了！

賀顧走到長公主邊，捻起那支剛才長公主還在用的小狼毫，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總覺得筆桿上還有長公主手指的溫度……

長公主就站在他邊，看著他道：“你先臨一行，我再替你看看，哪里要改。”

賀顧連忙點頭，提起筆就開始寫。

他雖然文章寫的還算過得去，字卻實在一般。

無他，賀顧沒那個耐——

兩輩子來，他都是寧愿在艷底下，練一天刀，也決不愿意站在書案前，臨半個時辰字的人。

那字只能說寫的工整，實在談不上好看。

但此刻不同，有溫香玉作陪，慕的子在邊上看著，賀顧自然也愿意寫了。

湊得這般近，賀顧每落一筆，都能聞到長公主上那淺淡的檀香味，一如這個人，清清冷冷，高高在上，卻飄渺綽約，讓人想非非。

賀顧寫的滋滋，長公主卻一直在看他筆下的字，賀顧一行寫完，已經眉頭鎖的不能再鎖。

賀顧這才注意到神，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小聲問道：“如何……寫的不好麼？”

他這句話有點沒過腦子，太快了，賀顧問完，反應過來就想自己。

心中狂罵：賀子環啊賀子環，你那破字，有個幾斤幾兩，你自己心里沒點數麼？竟然還敢問姐姐寫的好不好，這不是自討沒趣？

長公主果然嘆了口氣，指著第一個字便道：“間架結構便不對，落筆輕重更不對，這個字重心確實在左下方，但并不是完全落在下面，上面這一筆也要帶一帶，不能直接略了。”

賀顧有些不好意思，訕訕道：“謝謝姐姐指點，我……我知道了。”

長公主卻很認真：“你按照我說的，再寫一個，我看看。”

賀顧：“……”

他只得著頭皮又寫了一個。

他自覺已經按照瑜兒姐姐說的改了，誰知仍然是眉頭不展，賀顧見狀，心中不免有些慚，正要說要不他就不練了，實在沒啥天賦。

長公主卻道：“你站著別，我來帶你寫。”

賀顧一怔。

怎麼帶？

他呆呆的拿著筆，沒敢彈，長公主卻走到了他后，賀顧想要扭頭看，卻道：“別看我，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