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將軍如是想。

只是他想的雖然簡單，真的到了時候，才覺出天子婚，究竟有多麻煩起來。

數不清的節儀和繁瑣冗雜的章程便不必說了，好在這些也不必他心，只要聽蘭疏和齋兒安排就是，可即便如此，賀將軍也萬萬沒想到，僅僅是第一步，就幾乎他自閉了——

慶裕宮殿里宮人并不多，除卻蘭疏，便是幾個皇后邊跟了許久的，李嬤嬤、青珠、黛珠，都是心知肚明新“皇后”究竟是何方神圣的，賀顧十分僵的站在殿中，等著宮人們給他更系帶，只覺得這輩子從來沒有如此不自在過。

他自小飲食起居，甚需要婢仆伺候，偶有忙不過來的時候，一向也是征野代勞，或是傳兩個小廝，從來沒有如同今日這般只穿著一里，杵在原地，讓一眾人對自己上下其手過——

更要命的是，肚子里還揣著一個小的，盡管李嬤嬤、蘭疏、青珠、黛珠都是知道他份的，大概也都知道寶音是他和珩哥的孩子，可便如此，真要是讓別人發現他大了肚子，被逮個現行，那賀將軍就恨不能找個地鉆進去了。

除此以后，太后自然是知道賀顧肚子里還揣著一個自己的小孫兒的，放不下心，也親自跟著來掌眼，連連叮囑蘭疏他們手腳輕些，怕宮人們手忙腳傷著了賀顧。太后此刻正坐在一旁，一邊看著蘭疏等人忙的滿頭是汗的給賀顧穿那層層疊疊、繁瑣復雜的朱紅嫁，一邊端著茶盞嘆氣，道：“你說你這孩子，怎麼就這麼犟，左右都已經走到這步了，今日找個宮替了你不就是了，還些累，你非要自己來，這萬一……萬一……”

萬一了半天，終于還是沒說出來，也不知究竟是怕不吉利，還是礙于此刻蘭疏等人并不知道賀顧又懷上了。

有太后盯著，慶裕宮里一眾宮人們也分外不敢松懈，很快便替“皇后”把所有佩帶飾給整理妥當。

這就要開始準備上妝了。

太后見賀顧穿好，上前替他理了理帶，憂心忡忡道：“這裳可沉了，本宮還記得，顧兒得住嗎？”

賀顧有些僵的勾了勾角，道：“母后，不打的，一裳罷了，沉不到哪兒去。”

太后了他的發頂，嘆道：“你這孩子，就逞強。”

上妝的事卻給了青珠和黛珠。

蘭疏跟著裴昭珩多年，梳妝的本事自然早忘了個七七八八，手藝遠不如日日伺候太后的青珠黛珠二人。

賀顧覺到脂的香氣從鼻翼里鉆了進來，他實在很不習慣這味道，險些沒忍住嗆得打了個噴嚏，索閉上眼只當自己是塊沒了知覺的木頭，眉頭卻愈發皺的死。

青珠見他閉眼鎖眉宇，一副就要引頸就戮的模樣，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道：“爺，放輕松些，別這樣皺著眉，麻花似的，我和黛珠沒法替您上妝呀。”

賀顧：“……”

他只好依言，努力讓自己面部放輕松些。

青珠和黛珠這才開始在他臉上描描畫畫起來。

他心中暗道，不對啊，當初珩哥嫁給我，似乎也只涂了些口脂，本沒有如他今日這般全副武裝——

不過，仔細一想，也是……畢竟珩哥生得好看，不必描摹便已如神仙中人，的雌雄莫辨，可是他自己的相貌他自己也清楚，的確，若不稍作遮掩，做子打扮定然別扭得。

細細的不知什麼東西在臉上游走，賀顧渾難，也只得強自按捺，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李嬤嬤在旁邊道：“好了，這樣便很妥當了，任誰也瞧不出錯來。”

賀顧睜開眼，清楚鏡中那人的眉眼，卻微微張，震驚的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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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城，鑼鼓喧天。

雖說那位姓賀的新皇后，聽聞一個月前，便早已被接進了宮，但今日是帝后正式大婚的日子，等在宮中行過大禮，拜過太后，帝后二人依例是要一同乘坐輦車，游城一圈，接臣民慶賀朝拜的。

天還不亮，來看熱鬧的百姓們，便早已經把整座城了個水泄不通，至于賣糖人的、賣豆腐腦的、賣糯米糕的、更是早早得了消息，聞訊而，把好位置給占了個七七八八，盤算著沾萬歲爺和皇后娘娘的，大發一筆——

太和門外的整個天門街，從街頭到街尾，簡直人頭攢，這般盛況空前，便是當初先帝在時公主大婚，亦未曾如此。

只可惜等宮門大敞，親眼瞧見帝后下的輦車時，百姓們才發現，原本歡欣雀躍著想要一睹皇后儀的愿，似乎落了個空——

或者說，落了一半的空。

依照大越朝婚儀，子親后，便不必再戴什麼遮掩容貌的東西，面紗、帷帽這些閨中常用之，婚后便盡都可以扔了，可輦車里著朱宮裝的皇后娘娘，卻分明是帶了一張薄薄面紗，掩在鼻下的。

不過盡管如此，皇后卻也并未被那面紗遮的失了——

盡管是遠遠瞧著，并不真切，皇后娘娘也只是坐在陛下邊，可也能看得出形頗為高挑，今上好風儀，生的龍章姿，這早已不是什麼新鮮消息了，可皇后娘娘比之這般量的夫君，好像竟也沒顯得有多小……

的神態比起一般的勛貴、家之，很不相同——

并不如同們那樣，低低的垂著眉眼，一副順如柳枝的模樣，之人心生憐，反而見的、毫不見赧的抬著那雙明亮的、烏黑的眸子，有些好奇，卻又坦然的、眼帶笑意的對上每一個打量的目。

皇后娘娘的眉型生的雖然稍顯銳利，可梳妝的人卻甚為有心，也不知是誰把眉頭距離稍微修遠了些，如此，襯著那雙靈非常、澄澈明亮、人只一眼，也覺得仿佛心生暖意的烏黑眸子，便不僅不顯得兇悍，反而只剩下了十足十的靈和俏麗。

那眉心的一點朱砂，也如畫龍點睛、落在雪地里的紅梅一般，越發襯得整個人艷奪人起來。

……分明是個人啊。

哪里就如同那傳聞中的，眉似兩道燒火，面如一塊大方磚了？

傳言果然不可盡信。

眾人心想。

裴昭珩卻比賀顧自己對旁人投過來的一道道目，更加敏。

帝王的修長脖頸上的結微微滾了滾。

沒有人看到的地方——

袖下裴昭珩和邊人疊著的修長五指，又微微收了三分。

賀顧在慶裕宮里憋悶了一早上，好容易出來松口氣，正興致的打量著外面，剛剛覺得今日這些繁瑣冗雜的節儀，好像倒也不似想象中那麼無趣，便察覺到了裴昭珩的異狀，轉頭看著他低聲道：“怎麼了，珩哥？”

裴昭珩著他掌心的溫度，和微微跳著的脈搏，良久才答了一句。

“沒什麼。”

誰能想到，前世的臆想竟有這真的一日——

誰能想到，眼前的一切，竟然都不是夢境？

他只想一點，更一點的抓住這個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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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月上中天，繁瑣的一應節儀才終于告一段落。

饒是一向涵養甚佳，耐心好如裴昭珩，回寢殿時，步伐也不由得微微加快了幾分。

時候這樣晚了，子環會不會已經睡著了？

他想。

他這些日子，一向很嗜睡，若是真的睡著了，倒也不奇怪……

可即便是睡著了的子環，今日的自己……卻也迫不及待的想見到他。

……不想再等了。

可打開門，才發現，張燈結彩，燃著喜燭的寢殿里，空無一人，只有案上放了一張薄薄的信箋，上面的筆跡很潦草，卻也很悉。

他看清那人留下的話，有些失笑，心里卻浮上了一層淺淺的暖意。

果然是他一貫的作風，即便懷著孩子，也半點不愿意閑下來，分明已經做了中宮皇后，卻還是喜歡這樣的約自己去別相見。

裴昭珩遣退了隨行的宮人，只允了齋兒一個人跟著，往那紙條上寫著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