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迎酒知道，它是在找著自己。

但是他為什麼對這件事完全沒印象……那個時候，他年紀還小，應該是完全沒有抵抗能力的。

那護士看不見眼睛，又喊了句：“張醫生，你怎麼了？”

張念云猛地起！

外頭風大，尖銳地咆哮，連外套都來不及披，匆匆抓了一把雨傘就跑出去了。

山林間，千樹萬樹都被風彎了腰。請了神，大步撲進了風中，一子被吹得揚起褶皺。

——幾乎是飛奔在石路上。

一座座亭子從邊掠過，雨打得人不過氣。不停歇地跑到了第二十個亭子，拉開地下室的門，帶著一漉漉的寒意沖進了最里頭。

路迎酒是去過那個里屋的。

里屋是一片寬廣的空間，足有一百多米深。

墻壁上著拜山團隊的照片，還立了紀念碑，緬懷在泥石流中犧牲的人們。而最盡頭，則是正方形的純黑石碑。

這是張家人祭拜天道用的石碑，有10米高，刻著細若蚊足的字跡。

字跡毫無章法。

有些字形飄逸無比，猶如書法大師留下的真跡，有些字形稚可，似乎出自孩之手。

張念云把白傘丟在一旁，著氣，走到石碑前。

在那前頭的地上，鐵盒子打開了，路迎酒的照片和麻麻的資料堆在一起，用空了的水筆散一地。

這段時間一直在這里研究，還沒來得及收拾，一片混。

張念云在堆積如山的資料中，坐下來，向石碑。

石碑分外高大，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仿佛將要傾倒。此時那上頭的字跡微微閃爍，散發令人不安的芒。

——天道躁著。

所以天邊才出現了它的眼睛。

那眼睛已經轉很久，時間不多了。

張念云也不知在猶豫著什麼。

明明好不容易才趕來這邊，卻遲遲沒有作，反而手，撥開資料，一張張撿起了路迎酒的照片。

已經看過照片很多次了，連順序都記得清楚，將它們按照時間線疊在手中，厚厚的一沓。

“……”路迎酒微微皺眉。

這是在做什麼？

照片整理好了，張念云默不作聲地看著。

第一張，路迎酒還只是剛出生的嬰孩，莊雪在醫院病床上懷抱著他，出笑容。

和其他照片一樣，它是拍的，從病房的窗戶外拍的，有點模糊。

張念云手，輕輕過照片上嬰兒的小手，不知想起什麼，角勾起笑容。

——和之前一般，出了路迎酒不能理解的、堪稱溫的神。

這神，像極了看葉楓時的模樣。

明明只是個監視者而已。

一張張翻過照片，翻過他自出生起的歲月。

看他堆沙堡，看他獨自跳房子，看他認真寫作業，看他蹲在路邊看小商販的金魚……

這麼說或許很奇怪。

但張念云是看著他長大的。

手指細細過了每一寸細節。

直到最后一張照片，定格在路迎酒放學的背影。

石碑上符文波得更加厲害，天道狂躁到了極點。

張念云把照片重新疊好，鎖回鐵盒子中，自言自語道：“要是你能見到葉楓就好了，你們肯定會是好朋友的。”

不知道的是，多年后巧合之下，葉楓真的認識了路迎酒。

在路迎酒最低落的那段時間，葉楓天天踩著個破單車，到樓下喊他起床。

兩人一同發現了復活的真相，一同毀掉了被蛛母侵蝕的山脈，一同工作在酒吧和事務所，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石碑閃爍，似在催促。

張念云終于是下定了決心，從腰包中掏出了一把軍刀。

軍刀細薄卻有著槽，是一等一的兇。輕輕側過刀，寒芒閃爍，又低聲說：“要是我能……”

頓住了。

沒把最后半句話說出口。

拿軍刀對準心口，不再猶豫，干脆利落地刺了進去，又狠狠拔出。

路迎酒呼吸一滯。

原來張念云是在這個時候自殺的。

或許早就意識到這個結果了，所以，才讓葉德庸拿了一把鑰匙，好在之后繼續使用這些照片。

大量的噴薄而出，濺上石碑。

請神了，在致命傷下依舊保持了意識，用抖的手指沾著猩紅，一筆一劃在碑上畫著什麼。

這是難以想象的毅力與冷靜。

不斷失溫，死亡的恐懼足以吞沒一切，冷覺遍布全。

此時此刻，竟然還能畫出陣法。

隨著張念云的作，石碑的閃爍慢了下來。

而當最后一筆落下，無力地扶著墻倒下時，石碑已經恢復如常了。在那翳的天邊，眼睛停止了轉，像是得到了另類的、暫時的補償，緩緩合上。

竟然將自己獻祭給了天道。

風雨漸熄。

對于其他人來說，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個雨天。

路迎酒退后半步，覺得他的胃部被一只無形的手給攥住了。

沉甸甸的，傳來了惡心與痙攣，冰冷。

——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誤解了一些東西。

一些至關重要、從沒有人告訴過他的東西。

張念云倒在了泊中，瞳孔慢慢失焦。

臨死之前，和陳敏蘭一般，聽到了諦聽帶來的心音，勉勉強強凝聚最后一點神，看向一個方向。

正正好好與路迎酒對視了。

微微睜大了眼眸，似是不可思議，以氣音喊道：“……路迎酒？”

“路迎酒，是你嗎？”

路迎酒下意識想要應答，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化作了緘默，本聽不到。

正如諦聽所說，過去不可被改變。

他無法做出任何事，包括應答。

張念云就這樣等了幾秒。

輕聲道：“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誰，但我已經認識你很多年了。”

好像知道自己得不到回應了，抖，卻出了一個弧度很小的笑。

帶著溫和釋懷。

說：“我們本來有機會見面的。有一次你找不到人一起跳房子，坐在大院里發呆，那時我就在旁邊看著你。我想陪你一起玩的，還有很多次我都想見你，但是……但是我不應該。”

有著千言萬語想要道出，包括藏多年的，包括監視的原因，包括這場無人知曉的自盡，但最終還是失了氣力：“你不必知道我是誰，這一輩子都不需要知道。”

路迎酒攥了手指。

一種戰栗攀上他的脊椎。

為什麼愿意付出生命呢？

他們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講過啊。

然而，他又想起張念云看向照片的神。

對于路迎酒來說，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即便是在此時，他心中除了震撼，也無法生出更多的之。

是需要沉淀的。

在這麼短的時間里，對這樣一個陌生人，任誰都不可能有深切又真摯的。

但是對于張念云來說，路迎酒是從小看到大的孩子吧？以至于見他孤獨時想要陪他，見他高興時會隨之開心，見他煩惱時也會著急。躲在暗，當著一個合格的監視者，過了近十年的。唯一一次破綻，是見到路迎酒看了路邊的金魚很久，卻最終沒有買下。

猶豫很久，買了幾尾最漂亮的，放在他家門口。

年時的路迎酒見到，自然是很高興的。

——他以為的意外之喜，其實是一份蓄謀已久、小心翼翼的。而他永遠不可能知道了。

順著臺階流下，石碑上滿是猩紅。

張念云完全失力，意識飄散。

在這最后一秒，的目似乎過了鏡子，確確實實，落在路迎酒的上。

路迎酒讀著的形聽到最后一句話：“你都長這麼高了啊……”

呼吸停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