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哥,怎麽有種我們虧大發了的覺?”
“大小姐肯收屋子,你就先跪謝吧。”
“那倒也是,何況我還睡著呢。”
於衿羽的話提醒了歡,看向難得喝到有幾分醉的陸翊坤,他四方臉,天庭開闊,眼角紋路都藏滿了故事,看上去比實際年齡更滄桑,但坐在他邊就會很有安全,那種山一樣踏踏實實的安全,完全想象不到他年輕時曾做過金錢至上、刀口的傭兵。
“陸哥,你晚上睡哪兒?”
“本來想紮個帳篷,這會兒是不想了,隨便車裏湊合一下吧。”
“那怎麽行!隔壁房間那麽大,我給你找個墊子,睡著也舒服很多。”
“不用,我打鼾,蘇睡眠不好,他和我一個屋子沒法睡。”
蘇睿踢了一腳假裝在屏蔽世界的彥偉:“聽聽。”
彥偉老臉皮厚地舉高雙手:“大教授,我除非累倒,否則不打鼾的,你把我當Dirac就好。”
一直玉樹臨風擺著po的Dirac不滿地大了一聲,惹得大家都笑起來。
往回走的路上,已經過了九點,有人開著小三,拖鬥裏放著一些工和一卷卷的塑膠海報,還坐了兩個人,一路顛顛地跑著,過了幾棟房子,在有大宣傳欄的地方就停下來,車後那兩個人就手腳麻利地著宣傳報。
視力最好的彥偉看了幾眼後,說:“明天是6·26,國際毒日,昔雲這邊肯定是重點宣傳地區,宣傳畫報吧。”
歡忽然腦袋一轉,拐彎抹角地故意先問衿羽:“寶貝,再過幾天我們小學期要開始了,老師會提前回來,要不你給他們開個英語集訓課?”
直腸子的衿羽果然立刻把包袱丟給了歡真正想試探的人:“你放著一個正宗倫敦腔的高手不求助,喊我這種待幾天的人做什麽?”
蘇睿的眉皺了起來:“鄉鎮小學的老師學英語做什麽?不實用,而且一知半解更誤人子弟,這裏的孩子不像城裏小孩從小就接英語,隨口學幾句沒有意義。”
歡原本是想把話題往國外大麻合法那邊引,可是蘇睿過於冷淡的敘述讓人聽著有種刺耳的不舒適,忘記了對蘇睿的害怕,再被酒勁一激,正麵杠了上去:
“你是高才生、大教授,但不要鄙視我們老師,更不能歧視我的學生。”
“這不是歧視,是現實,英語需要係統、長期的學習,而不是靠趣味偶爾為之。”蘇睿見顯然歪曲了自己的意思,懶得和爭,加快了腳步,這樣漠視的態度更激怒了歡。
“難道因為他們在小鄉鎮,就隻該學課本上有限的東西,以升學考試為全部目標?他們很多人甚至都讀不到中學,那又怎麽樣?他們一樣在我用電腦放《放牛班的春天》時看得會哭,會用拚音把我教的英文謠標出來,唱得一點兒不比城裏孩子差。你從小最好的教育,從來不用覺得有書讀是多麽珍貴的事,所以你理解不了,他們有多努力在靠每一個機會汲取不同的知識。”
“三三,你脾氣也來得太快了……”
衿羽早就評價過,大小姐的死就是七小的師生,護起犢子來連這種混過飯圈護過豆的迷妹也自愧不如,眼見著氣氛要鬧僵,衿羽去拉人,卻被歡一把甩開。
“我們老師確實不是名牌大學畢業生,有一些甚至沒上過大學,上課都帶著鄉音,可是他們有些人已經在昔雲待了三十年,二三十年就在這樣一所小學裏,教著沒有補習班、沒有課外書和教輔設備的孩子。他們有人想學英語,我水平不夠,想趁有英語好的人在這裏,能教一點算一點,我不覺得有問題。你不教是你的自由,但我要告訴你,在我眼裏,我的同事比那些大城市重點學校的老師還要棒,我的學生不會比任何一所學校的學生差!”
蘇睿看著衝到麵前來像鬥一樣的歡,有點想笑,又驚奇於二十五歲的依然有這樣的熱,他的確不能理解給零基礎的老師和孩子開幾堂英語課的意義,因為過於有限的、無持續的資源等於無用功。
而歡這一大串憤青般的發言,最後得出的那個“不比誰差”的結論,在他眼裏充滿了邏輯,可是他並不想跟眼前顯然已經瞬間氣炸了的家夥辯駁。
因為他承認,在這種貧窮到需要意誌和信念才能堅持下去的學校,有熱忱得近乎天真的老師,其實是一種幸運。
“你喝醉了。”
“我才沒有醉!我告訴你,就算讀了好學校,做了社會英又怎麽樣?高智商罪犯還嗎?”歡瞪著蘇睿,想起這兩天的擔驚怕,瞪得兩眼要噴出火來,趁著酒意上頭劈裏啪啦控訴起來,“我看過一位在二戰納粹集中營幸存的校長寫的書,說他作為幸存者,親眼看到毒氣室由工程師建造,孩子被醫生毒死,槍殺婦孺的士兵很多是高中甚至大學學曆。”
歡一步一步地近蘇睿,每一句話都意有所指:“每一個到他學校的新老師都會收到一封信,信裏說教育是為了幫助學生長為有人的人,老師的努力絕不能被用於創造學識淵博的怪、多才多藝的變態狂、過高等教育的屠夫!”
把“怪”“變態狂”說得鏗鏘有聲,可是越是義正詞嚴,蘇睿就越有捧腹大笑的衝,覺得自己大概是真的把歡給嚇到了,然而看著鼓足勇氣的樣子,他忽然覺這個奓獅子的家夥有點可。
“我在師範讀書,第一次看到這本書,就記住了一句話——隻有在使我們的孩子有人的況下,讀寫算的能力才有其價值。我跟自己說,我要當這樣的老師。”所以在被貧窮和非法高額利潤模糊了人界限的南境邊鎮,在努力給孩子們傳達正確的三觀,才會越艱難越不舍得走。
蘇睿終於笑了出來,笑得眉眼殊麗,好看得人心魄,他甚至忍不住出了手,像拍小狗一樣,拍了拍歡的腦袋。
於是,歡鼓足勇氣一番義憤填膺的說辭就像一連串的重拳打在了水麵上,著力點還沒找到,就漾開了。無奈地看著對麵的人笑得前俯後仰,已經沒有一點形象可言,卻依然英俊得令人咬牙切齒,憤憤不平地咬起了自己的拳頭。
“好了好了,怎麽忽然變得這麽嚴肅了?”
彥偉撞了撞衿羽,率先出來打圓場,衿羽趕跟上,拉著眼睛都氣紅了的歡往前走:“大演講家,你酒喝多了在大馬路上上思想課嗎?咱們趕回學校,給陸哥鋪帳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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