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周正果然拎來了一個嶄新的三層保溫飯盒,飯盒一角印著“北泉高中”幾個字,里面三菜一湯,葷素搭配,賣相尚可。
北泉高中的學生食堂在當年是出奇的難吃,不過三樓的教師食堂都是掌勺師傅小鍋炒的,聽說味道不錯,林霜念書的時候,有個胖乎乎的班主任喜歡帶著班里尖子生去教師食堂“開小灶”,邀的同學以此為榮,私下還在班里炫耀。
周正送來的午飯,有些菜式一看就是食堂大鍋燜出來,毫無食,但也有味道不錯的亮點菜,例湯用料還算足,林霜吃東西不挑剔,對飯菜還算滿意。
下午有空周正來取飯盒,問:“還吃得習慣嗎?”
趴在吧臺懶洋洋玩手機:“除了番茄炒蛋多撒了點鹽,其他的都還不錯。”
周正認同:“大勺師傅做飯容易油多鹽,但有幾樣拿手菜味道還可以,有些老師中午沒空做飯,也經常會打包幾樣菜帶回家。”
林霜遞給他一杯超大杯檸檬紅茶:“多謝周老師費心。”
他坦接了:“互利互惠,不用客氣。”
這個月茶店終于又招了個店員,在娜娜的強烈建議下,林霜找了個男生,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每天窩在家打游戲,被爹媽轟出來找工作求生存。
男孩子自稱Kevin,長著一張冷酷厭世臉,在北泉這樣的小城市,倒是很遇見一個用英文名的洋氣人,娜娜和林霜一度以為他以前是理發店的員工,因為擺臭臉被店主辭退。
林霜培訓他學會營業微笑,Kevin寒森森咧了咧,店里的人都抖了一皮疙瘩。
“算了,你就在后臺配料吧。”林霜拍拍他的肩膀,“有客人來,你不許對著人笑,也不許說話。”
三個人在店里,娜娜的工作量一下驟減,林霜的時間也寬裕起來。
打電話申請了探視證,又去居委會開了證明,走之前遇見周正,很自然打了招呼:“周老師,我要出門幾天。”
“出去旅游嗎?”
林霜低著頭:“去看看我爸。”
周正默然半晌:“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隔了會,他又問:“你喜歡聽歌嗎?”
“還行。”林霜疑,“怎麼?”
他認真說:“聽點快樂的歌,心好的話,路上時間會過得比較快。如果需要,我有歌單推薦。”
林霜一愣,朝上翻白眼,嘲笑他:“周老師,你這打發時間的方式也太老土了吧,我玩游戲不香嗎?”
監獄在本省另外一個城市,地址偏僻,林霜先去宛城火車站,近三個小時的火車,下火車后還要輾轉換車,每個月探監時間固定,林霜這一次去有半年之隔。
在當地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早早出門打車,到監獄的時間很早,還沒開放探視,門外站著一群家屬,個個都沉默著那扇閉的大門。
等到十點,獄警終于出來,喊林霜的名字,跟著人往里走,進了探視間,看見了林海。
林海頭發這幾年白得厲害,昔日胡吃海喝的大肚腩早平坦下去,很瘦,好像又比以前結實一點。
隔著玻璃窗看見林霜,他目閃了閃。
林霜語氣算得上是愜意:“老爸,好久不見。”
每年都來幾次,看看他的模樣:“最近還好吧。”
“好的。”
“我給你卡上充了點錢,你缺什麼自己買。”
監獄每個月花費也就幾百塊,供應有限的生活用品,再有錢也花不完。
“我也花不完,你不用充那麼多。”林海目活絡了些,“最近過得怎麼樣?”
“前一陣子太忙了,沒來得及看你,最近才閑下來。”大概說了自己的近況,開茶店蕓蕓,又說起邊人,“家里都好的,老媽,姑姑們都好,前幾天我還去了趟姑姑家,說要給你寫信。”
林海仔細聽著,連連點頭:“那就好。”
說到最后,林霜輕快道:“外頭還是老樣子,沒什麼大變化,也沒多久日子了,等你出來后看看吧。”
林海了:“你姜姨和蕓蕓呢?最近見過們沒有?”
姜姨是林霜繼母,蕓蕓是同父異母的小妹妹,在林海出事后,母兩人離開了北泉市,去了外地生活。
“沒見過,應該也好的。”
林海慨:“蕓蕓也大了吧,今年也有八歲了。”
林霜“嗯”了一聲。
“這麼遠的路,你也別來了,偶爾給我寫寫信就行了。”
“快中秋節了,馬上又接著國慶,我想總要來看看你。”林霜問,“中秋節有月餅吃麼?”
“有。”
“那就好。”
探監時間只有半個小時,林霜松了一口氣,告別出來,直接去了火車站到宛城,回北泉之前,去茶店老板娘店里坐了坐,約了頓飯。
搭了個順風車回北泉市,來接的是輛大Jeep,車主看林霜神不佳,拋過來一個橘子:“你是不是暈車?吃點酸的會好一些。”
青黃的橘子滾在林霜邊,回過神,看見車主側臉,五不算惹眼,但鼻子拔,英氣朗,行走的荷爾蒙,男人味十足。
林霜微笑:“謝謝。”
兩人由此攀談起來,車主是個退伍士,部隊轉業到北泉市武裝部工作,在宛城出差,順帶捎個乘客回去,這才遇見了林霜。
下車之前,Jeep車主直截了當:“也算是有緣,想要個林小姐的聯系方式,不知林小姐是否賞臉?”
爽快地給了微信。
林霜在家歇了一天,去發店換了個清湯掛面的發型,第二天回茶店上班,周邊人群還沒有從老板娘的新造型中覺醒過來,一輛大Jeep停在了茶店門前,車上出個迷彩的漢,進了茶店找人。
“BMW深總裁”突然銷聲匿跡,這獷的“迷彩大JEEP”接著出現,結結實實驚到了周邊一片人。
林霜在眾目睽睽下,欣然跟男人出去吃了個晚餐,餐桌上男人介紹了自己一番況,發出邀請:“我是人,喜歡直來直往,如有冒犯,請林小姐不要介意.......我昨天想了整整一天,想邀請林小姐做我的朋友,不知林小姐是否愿意?”
林霜沒接過這種類型,梨渦淺笑:“我想.....應該可以試一試。”
Jeep車開始在茶店外頻頻出現,張凡和周正打完球后去校門超市買水,恰好路過,林霜挽著男人的手,落落大方打招呼:“張老師、周老師。”
“我男朋友,郭遠。”
出門幾天,轉手就變了個男朋友出來。
“你好。”
兩行人寒暄了幾句,林霜踩著高跟鞋走了兩步,突然回頭,朝周正兩人揚了揚手:“有空再聊。”
人已走遠,張凡著礦泉水瓶“嘖”了一聲:“這回這個男的看著不錯啊,一正氣,比上次那個商務男靠譜。”
周正倒沒有說話。
當場還有幾個已婚男同事,開玩笑說:“這換男人的速度比月考還快啊。”
“這樣的臉哪個男人能抗住,一勾搭一個準,隨手拈來啊。”
“一般男人也不敢娶這種,娶回去怎麼辦,怎麼安心。”
周正皺眉,語氣一反常態的溫和:“不是那樣的人,個人私事,旁人也管不著,說點閑話吧。”
張凡勾住他的肩膀,看他臉:“周正你這是替老板娘打抱不平啊?”
周正抿住。
今年中秋節調休兩天,高三年級不補課,教師工會發了節日禮品,周正打算回家一趟,臨走前看茶店門外有放出中秋團圓活的招牌。
林霜這陣子跟郭遠約會多,周正最近參與一個競賽項目,也有好些日子沒去茶店,看見林霜:“中秋節還打算營業嗎?”
“中秋節營業半天,其余時間我們三個人班。”林霜問他,“周老師打算怎麼過?不會又要留學校值班吧?”
“不值班,帶我堂弟回家過節。”
周也見過兩次,跟周正一起進來買過茶,老實又有點機靈勁的孩子。
“你呢?”
“還沒想好,可能去我姑姑家坐坐,也可能有其他的活。”
周正點點頭:“佳節快樂。”他提前祝賀,“記得吃月餅。”
“你也是啊。”
***************
林霜的這個新男友軍隊出,上有個特質,講義氣、兄弟多、熱鬧,換句話說,團隊號召力有點過于強大。
局里一幫子兄弟約了個野外農家樂,自駕車去蓮花峰一農莊度假,歡度中秋。
五六輛車繞著山路顛簸了一個多小時,到了一個山清水秀的小山坳,農莊蓋著幾排鄉野風的木屋,有魚塘和農場。
林霜下車,聽見一迭聲“嫂子”,男友的一排兄弟個個嗓音洪亮、目炯炯看著。
同行還有幾個伴,但林霜今天格外惹眼,給人的覺就是“貴”,裝扮很貴,氣質很貴,連抬抬手指頭的姿勢都是貴。
男人們去魚塘釣魚,們幾個“嫂子”“弟妹”就坐在水旁的遮傘下旁觀,魚釣到一半,有人嫌棄釣魚速度太慢,了上,一個猛子扎進水里用網兜撈魚。
活排得滿,下午集登山,林霜有自知之明,好歹帶了運鞋和牛仔,爬完山回來已至黃昏,霞如火,農莊炊煙裊裊,男人們沖進圈里抓逮鴨,晚飯農莊里還安排了表演節日,酒桌上開始升騰劃拳起哄聲,以為吃完飯會有什麼消遣活,結果郭遠摟著進了棋牌室,大家湊了兩桌,打起了撲克。
這牌局就打了個通宵。
農莊其實搞得不錯,很多品小項目和小景點都很吸人眼球,適合都市放松,但林霜直到走,只有一個覺,累得慌,吵死了。
就覺得這群人.......說好聽點,爺們豪爽真,不好聽點,山豬吃不了細糠。
周正帶了些曬的野蘑菇和山里的干貨回來,辦公室的同事分了些,另一些送到老師丁嚴家,遇上師母強行留吃晚飯:“哎,阿正,你跟上次那個姑娘得怎麼樣?”
“還........還好。”
“到哪一步了?”
周正鼻子:“朋友。”
“什麼朋友?男朋友?”師母欣喜萬分,“這算是有戲了?”
“只是普通朋友,有男朋友。”周正糾正,起告辭,“師母我后面還有事,先走了。”
他從老師家出來,再回學校,路過茶店,店里燈亮著,林霜還在。
他也給帶了一小盒家里做的桂花月餅。
周正推門進去,林霜正困得流眼淚。
“周老師。”
周正揚了揚手中的紙盒:“帶了幾個家里的月餅,給你們嘗嘗,可能樣子不太好看,不要介意。”
“是麼?”林霜接過東西,看了眼,很小一個圓餅,樸實的模樣。
“什麼口味的?”
“漬桂花味的,是我們那邊的土產,外面不太常見。”
“桂花味的?”嘀咕,“好吃嗎?”
“還可以。”
林霜順手掰了塊,塞進里,味道遠超出想象:“很不錯啊。”
“嗯?”眼眸發亮,挑眉,“這個糯糯的口是什麼東西?”
“是和桂花一起漬的藕片。”周正手握在后背,看表雀躍,也覺得很高興,“吃多了可能會點膩,配點茶飲應該不錯。”
“等等,我去看看。”進了吧臺,倒出綠茶桶的一點底湯,轉頭對他笑,“還剩一點茶渣,周老師要不要來一杯?”
“也.....好。”
林霜在吧臺上擺了兩個試喝的小紙杯,把月餅從盒里擺出來,一人分一塊。
不知道為什麼,兩人站著吃東西,卻都沒有開口說話。
周正起告辭,林霜送他出門,抓著煙盒,打算煙解困。
周正目過,林霜指了指對面燈通明的學校:“沒人,學生都還沒下晚自習呢。”
他并不想當教導主任,聽見這麼說,無奈笑笑,卻也頓住腳步,停下看煙。
“你......什麼時候開始學會煙的?”
林霜叼著煙,低頭點火,語氣不以為然:“大學的時候吧,學校認識的一個學姐,給了我一。”
“好嗎?”
“士煙,甜的,口大于煙。”
林霜煙癮不大,正常時候兩三天一包,有時候忙起來,一包煙也能上一個禮拜。
抬頭,看見淡淡煙霧中他那若有所思的神,以為他要苦口婆心勸,先開口:“不勞周老師勸我,我知道吸煙有害健康。”
周正搖搖頭,淡聲道:“我沒勸你,有些東西明明知道有害,卻還是會選擇,因為它帶來的快樂遠勝于危害。”
林霜含笑,從煙盒里遞出一給他:“那周老師要不要來一?”
他接了,指尖著那西瓜味的細煙,笑了笑,那笑容也有幾分清冽和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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