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中,鐵匠鋪子來了一位陌生客人,男子約莫而立之年的歲數,材高大,雙眉修長,白皙,秀氣的容貌,配合魁梧剛的魄,有一別樣的風采。
阮邛得知此人份後,沒有像上次接待觀湖書院崔明皇那麼隨意,只是在鑄劍室門口聊了幾句,這次讓阮秀搬了兩張竹椅到廊中,還拿出來兩壺好酒,一人一壺,那男人也不扭,拿過酒壺解開泥封就灌了一口酒,笑道:“阮師,你此次出手,朝野震,朝廷那邊如何應對,我暫時不知,但是作爲新任窯務督造、兼首任龍泉縣衙主,我倒是省去許多口水。照理說,該我拎著好酒登門拜訪纔是,只是當時在半路聽聞變故後,快馬加鞭,實在是來的匆忙,騎龍巷歲鋪子的兩大罈子杏花釀,就當我先欠著阮師。”
阮師揮揮手,“這些客套話就不用多說了,如果今天你我談妥,以後有的是機會喝酒聊天,如果談崩了,你我更不用費勁籠絡。”
那男人爽朗大笑,不像兼雙職的大驪朝廷員,更像是一位行走江湖的任俠之士,了角,將酒壺放在膝蓋上,沒有了邊喝酒邊談事的跡象,“在大驪春徽年間封的甲六山,當然,這是朝廷戶部機檔案的方說法,依照地方縣誌記載的名稱,應該是龍脊山,它的半山腰,有一座天然生就的大型斬龍臺,在我來此赴任之前,有過一場君臣奏對,皇帝陛下明言,此由阮師所在的風雪廟以及真武山,你們雙方共同佔有,至於你們兩大兵家勢力,如何對斬龍臺進行挖掘、切割、劃分,是留下不,作爲祖宗產業,還是搬回各自宗門,我大驪朝廷絕不手,悉聽尊便。甚至如果需要大驪出人出力,例如驅使大驪麾下的那兩頭年搬山猿,打裂甲六山,使得出斬龍臺,諸如此類小事,阮師無需客氣。”
阮師笑瞇瞇道:“你們大驪誠意不小。”
新任督造正要順勢說一些場面話,阮師又說道:“那斬龍臺,在我來這裡之前,我們風雪廟和那真武山早就談妥,我阮邛,風雪廟,真武山,各佔其一。你應該從你們皇帝那裡聽到一些小道消息,我是打算在這裡開山立派,所以父份都已從風雪廟那邊遷出,接下來六十年之,我肯定不方便正式開山,但是你們大驪只要讓我看得順眼,六十年之期一結束,我就會在此選擇一座過得去的山峰,作爲將來山門宗派的發軔之地。”
督造兼任此地縣令的男人,毫不遮掩自己的滿臉喜氣,好像就在等阮邛開這個口,立即順桿子說道:“阮師,你大可以放心,除去披雲山,如今境大致劃分出六十一座山,阮師可以任意選取三座,作爲將來開山立派的基。若是阮師不願意急著下決心,本可以先給阮師看過驪珠天的新舊兩幅山巒形勢圖,本再陪著阮師親自去勘探巡視過,到時候阮師再做定奪,如何?”
任何一座王朝,能夠擁有阮邛這樣的大修士幫忙坐鎮山河,都是莫大的幸事。尤其阮邛的言下之意,是他選擇在此紮,而不僅僅是類似客卿、供奉、國師這樣的份依附大驪,因此不是那種合則聚、不合則散的形勢,阮邛是真正在大驪國土上開枝散葉,無形中與王朝氣運慼慼相關,別說是一位小小督造,就是大驪皇帝坐在這裡,也會心生欣喜。
大驪武人輩出,以藩王宋長鏡領銜,五境之上的高手數量,冠絕東寶瓶洲。但是山上神仙實在得可憐,與大驪強盛國力完全不符,這一直是大驪皇帝的心病。
阮邛笑道:“佔山爲王一事,不用著急,說句難聽的,除去你們不願拿出來的披雲山,也沒哪座山得了我眼。”
年輕督造有些神尷尬,事實上來這裡之前,不是他,就連大驪皇帝和自己的恩師,也覺得阮邛在大驪開山的可能,有,但絕對不大,因爲大驪其實拿不出足夠分量的誠意,斬龍臺?如果不是阮邛自己有本事去與風雪廟、真武山談攏,生生拿到手一份,大驪豈敢爲了拉攏阮邛一人而與風雪廟真武山惡,代價實在太大,哪怕是氣吞萬里如虎的大驪王朝,也承不起。
阮邛突然說道:“雖然風雪廟和真武山從無提議,但是我個人希你們大驪,能夠拿出兩件足夠鋒利的神兵利,劍也好,刀也罷,都無所謂,只要夠用就行,到時候我可以幫你們,轉給來此的兩位兵家修士,用來分開那座斬龍臺。你可以先稟報給朝廷,等待大驪皇帝的答覆,此事一樣不著急。”
年輕督造略作思量,沉聲道:“此事我就能夠一言決之,先行答應阮師!”
阮邛點點頭,喝了口酒,比較滿意此人的姿態和魄力。畢竟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自己都需要跟這個名吳鳶的男人直接打道,如果是個蠢人,會很累。如果是個小氣膽小的傢伙,就更累了。
吳鳶猶豫了一下,喝了口酒,有點像是給自己壯膽的意味,道:“阮師,首先,小鎮外大小三十餘口龍窯,會重新開窯燒瓷,只不過從今往後,只是燒製普通的朝廷用禮而已。其次,新建於小鎮東邊的縣衙,建之後,縣衙就會張榜出大驪律法,也會讓略通文采的戶房衙役在小鎮各宣講解釋,爲的是讓小鎮普通百姓,真正曉得自己的份,是大驪子民。”
阮邛神冷峻,瞥了眼名義上的龍泉縣令吳鳶,後者笑著解釋道:“這只是針對凡俗夫子的表面功夫罷了,小鎮六十年,仍是以阮師的規矩最大,四姓十族的規矩,隨其後,大驪律法最低,若有衝突,一律以這個排序爲準繩。阮師在小鎮方圓千里之,一切所作所爲,大驪不但不干涉,還會毫無懸念地站在阮師這一邊。就像阮師先前打爛紫煙河修士的,那人死不悔改,竟然疏通京城關係,試圖向皇帝陛下告狀,我恩師得知消息後,二話不說,便派人鎮殺了這位修士的元神。”
阮邛微微皺眉,有些不耐煩,“告訴你家先生,以後這種畫蛇添足的爛事做,面子不面子的,算得了什麼,我就是個打鐵的胚,不習慣彎彎腸子,你們大驪真有心,給我實打實的好,就夠了,至於到時候我收不收,另說。紫煙河修士這種廢,我當時要是真想殺他,他跑得了?再給他一百條也不行。要是真想殺人,你們大驪有幾個人攔得住?哪怕攔得住,他們願意攔嗎?”
吳鳶臉微白,嗓音微道:“阮師,本知道了。”
阮邛也不願鬧得太僵,畢竟兩人是初次往,不能奢別人順遂自己的心意,那就是強人所難了,於是主開口問道:“世俗王朝,建造文昌閣和武聖廟,敕封山水正神和絕地方祠,都是一個朝廷的應有之義,在小鎮這邊,你們是怎麼個打算的?”
剛剛纔吃過虧的吳鳶小心措辭回答道:“關於文昌閣和武聖廟,目前我們大驪欽天監地師相中的兩,分別是小鎮北邊的瓷山和東南方位的神仙墳,祭祀之人,分別是當年從小鎮走出去的那兩位,剛好一文一武,對我大驪也是功莫大焉,阮師意下如何?”
阮邛語氣並不輕鬆,“文武香火的兩人,合適,但是選址就這麼敲定了?你們有沒有問過楊老先生的意思?”
吳鳶愣在當場,小心翼翼問道:“阮師,敢問楊老先生是誰?”
阮邛也愣了一下,打趣道:“你那位繡虎先生,連這個也沒告訴你?就讓你來當監造和父母?吳鳶,你老老實說告訴我,你是不是跟齊靜春差不多,場失意,淪爲棄子,被貶謫至此?如果是這樣的話,之前談妥的事,我可就要反悔了。”
吳鳶百口莫辯,既不知道如何解釋,自己更是一頭霧水。
遠一口水井旁邊,三個同齡人蹲在地上,阮秀在教陳平安那些竅的名稱、作用和修行意義,多餘的那個年,是自己死皮賴臉湊上去的,一開始阮秀和陳平安就抹去字跡,不說話,兩個人盯著他,年長得眉清目秀,眉心還有一粒畫龍點睛似的紅痣,招人喜歡的喜慶模樣,可是陳平安和阮秀都低估了他的耐心和臉皮,笑呵呵左看看草鞋年,右看看青,三人熬了半炷香後,年彷彿覺得自己同樣低估了邊兩人的毅力,終於主開口說話,用流暢圓潤的小鎮方言,說他是從京城來的,跟隨督造大人來這裡看看風景,尤其想要去看那座瓷山。
“你們繼續聊你們的竅氣府啊,你們別這麼小氣,我聽一聽又如何?難道我聽過之後就能一下子變陸地神仙?”
之後陳平安和阮秀忙自己的,不去管這個奇怪傢伙的搭訕。
“你這個字寫得不咋的啊,一看就是沒下過苦功夫的,飄得很,跟浮在水面上的油渣差不多。”
“姑娘,你這裡解釋得不夠完整,所謂的半邊鍋裡煮江山,還有那畫圖不知竅惹得鬼神笑,其實是這樣的……啊,你們這就跳過這個氣府不聊啦?”
“呵呵呵,姑娘你怎麼不給他解釋膻中在哪裡呢,是不是很難指點他看啊,唉,姑娘你要是不好意思的話,我可以幫忙啊……姑娘你眼神裡有殺氣啊,姑娘你肯定是誤會了,我的意思是說我來指給他看,我上的膻中在哪裡,姑娘你上的那膻中,神仙也難尋啊,我何必自找麻煩……”
“唉?姑娘你怎麼打人呢?還來?姑娘,我錯了!”
“姑娘,尾閭夾脊玉枕這後背三關,姑娘你咋也掉了呢,古人說後關通一半功,艮開乾是正功。可見是很重要的……”
到最後,是督造吳鳶的出現,幫助陳平安和阮秀離了困境,眉心有痣的話癆年和沉默寡言的年輕大驪員,並肩離開鐵匠鋪子。
陳平安和阮秀坐在水井口子上,阮秀瞥了眼那兩人的背影,輕聲道:“年紀大的,是個當的,剛纔在我們邊的這個,不清楚,我也覺不到異樣,可能是年輕人的書吧,外邊很多大家族都有這樣的伴讀。”
陳平安點點頭。
阮邛板著臉走到水井附近,撂下一句就轉,“陳平安,你跟我來。”
陳平安茫然起,阮姑娘之前說爹答應借錢給自己,不過得等一旬左右,難道是反悔了?
青有些心虛,跟在陳平安後。
阮邛坐在竹椅上,讓陳平安坐在之前吳鳶坐的椅子上。
阮秀咳嗽一聲,笑道:“爹,這兩張椅子是陳平安做的,還不錯吧?”
阮邛黑著臉道:“我跟陳平安談正事,秀秀你別打岔。”
陳平安趕坐端正,“阮師傅你說。”
阮邛從袖子裡出一把碎銀子,大概有三四兩的樣子,“去小鎮騎龍巷那邊,給爹買一壺上好的桃花春燒,剩下的零錢你自己買些糕點。”
阮秀有些不願意。
阮邛佯裝收起銀子,“那你去鑄劍室盯著爐子火候吧,一個時辰後結束。”
阮秀搶過錢就跑。
等到自家閨跑遠,阮邛開門見山問道:“陳平安,你是不是有三袋子金銅錢?”
陳平安臉如常,點頭道:“有。”
阮邛似乎比較順眼年的誠實,臉好轉幾分,“像你這樣手頭有三袋子金銅錢的小鎮百姓,找不出第二個。哪怕是福祿街桃葉巷的四姓十族,最多的宋氏也不過兩袋,更多是隻有一袋子,除此之外,小鎮的小戶人家,有八戶用自家的寶貝各自換來一袋金銅錢。基本上小鎮的值錢老件,都流失出去了,如今差不多還能剩下個七八件,品相還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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