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的申屠川抿了一口熱茶,面上沒有任何反應。
李公公忍不住看向他:“督主,您真的就這麼放任不管?奴才知道您與太后娘娘緣已盡,可這麼做,似乎也太過分了。”
“既然緣已盡,與我還有什麼干系?”申屠川說著,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
李公公驚呼一聲阻止時,已經來不及了,等他喝完才一言難盡道:“督主,這茶是剛泡出來的,您指尖都燙紅了,怎麼能一下子全喝了。”說什麼緣已盡沒有干系,若真是不關心,那為何能喝得下剛泡好的滾茶?恐怕這一杯子下去,從里到嚨都會起一層水泡吧。
申屠川冷漠的看他一眼,李公公脖子了一下,頓時不敢再放肆:“奴、奴才想到還有事未做,先行告退。”說完便逃也似的跑了。
申屠川垂眸看向空了的杯子,許久之后掌心發出清脆一聲響,再看原本完好的杯子,已經在他手心里碎得徹底,尖銳的瓷片刺進手掌,瞬間有鮮紅的順著掌紋往下滴。
窗外第一場小雪飄然而至,預示著冬日的到來。
當日下午,季聽捧著手爐坐在窗前,看著外頭的雪簌簌的往下落。
“太后娘娘,這麼冷的天兒,這樣開著窗子可是會生病的。”一個貌小太監走了過來,在離還有三步遠的地方停下,既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季聽看他一眼,頭疼的嘆了聲氣。小皇帝送來的幾個人都安分的,只有這個眉眼和申屠川有兩分相似的總想接近,卻偏偏每次都十分懂禮,人挑不出病,還總是一副關心的模樣,就是想找茬都不知道該怎麼找。
“奴才幫您把窗子關上吧。”小太監細聲道。
雖然同是子殘缺的人,申屠川的聲音就永遠不會給人尖細的覺,反而因為他的形象,整日里著沉穩,季聽很多時候都會忘了他的份。
季聽看了滿眼期待的小太監一眼,想了想道:“你去人燒壺熱水來,哀家想臉。”
“是,奴才這就去。”聽到使喚自己,小太監驚喜的離開了。
季聽抿了抿,在他走后立刻拿著手爐跑了出去。棲宮里自從多出四個小皇帝的眼線,就沒有以前那麼自在了,但每次出去溜達的時候,這些小太監總會跟上,擾得煩不勝煩。
現在有機會可以自己出去走走,當然不肯放過,匆匆出了棲宮后一步也沒敢停,生怕后頭有人跟上來,直到路上一陣冷風吹來,才恍然自己沒穿披風。
是冒著被小太監纏著的風險回去拿披風,還是點凍自由的溜達一下,季聽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后者。遠離棲宮后,季聽漫無目的的四閑逛,不知不覺中竟然走到了司禮監附近,看著被填平的池塘頓了一下,垂眸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小雪落在的肩膀上,很快便被溫融化,肩膀上直接洇了一片。這讓想起剛宮的時候,那天下著小雨,的肩膀也是這樣。
季聽角輕輕揚起,走到以前過的秋千后停了下來,想了想用袖子將上面的一層薄雪拭去,直接坐在了上面。自從那幾個小太監來到宮里后,已經很久沒過院子里的秋千了,現如今坐在這里,自己晃兩下竟然也覺得有趣。
一個人傻子一樣獨自晃秋千,手爐放在上,將腹部捂得熱騰騰的,反倒是兩只抓著繩子保持平衡的手,此刻凍得有些發紅。
正當一個人玩得開心時,不遠的墻角拐過一道影,下意識的看了過去,猝不及防的與一雙悉的眼睛對上了。瞬間將腳放在地上,穩住自己后站了起來。
幾日不見,他似乎瘦了些,下頜線鋒利得如一把刀,原本就俊朗塵的臉如今更是英俊人,他今日穿著黑繡金衫,外頭披了件深紫玄武披風,整偏暗的行頭襯得他更紅、更白,整個人都多了一層距離。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并不近,季聽正猶豫是假裝沒看到還是主打招呼時,他已經朝著自己走來了,每一步踩在薄雪上,都留下了一個清晰的腳印,就像在心上留下痕跡一般。
季聽著手爐,正思考第一句話該說什麼時,突然看到他手上包扎的白布,一句話瞬間口而出:“你手怎麼傷了?”
申屠川定定的看一眼,隨后垂下眼眸:“一點意外。”
“傷得重嗎?”季聽皺眉。
申屠川朝出傷的手:“太后要拆開看嗎?”
“……傷在手上,想必是沒什麼事的。”季聽以為他在拒絕自己的關心,于是訕訕的搖了搖頭。
申屠川的眼神暗了一瞬:“看來太后適應得比我相想象中要好。”
“嗯?”季聽不解的看著他。
申屠川不語。
季聽抿了抿,看著他泛紅的手,最終還是忍不住上前一步,將熱熱的手爐遞了過去:“督主大人日理萬機,一定要保重子才行。”
申屠川看著手里的東西,沉默半晌后手指便放在了披風帶子上,季聽看到他的作怔了一下,眼眶里漸漸積蓄熱意。
然而申屠川還沒解開,便聽到后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便是尖細的嗓音響起:“太后娘娘!您怎麼也不等等奴才,穿這麼薄便出來了,仔細您的子呀!”
話音剛落,一個相貌偏中、看起來紅齒白的小太監便跑了過來,一邊絮叨一邊給季聽披上披風:“太后您也真是的,怎麼能這麼貪玩,若是凍壞了奴才定是要心疼死的……”
“行了,哀家自己來。”季聽說著往后退了一步,低頭自己系披風的帶子,幾乎不敢抬頭去看申屠川。
然而即便不看他,也能到從他上釋放的冷氣,再看一眼小太監和他有些相似的眉眼,心里嘆息一聲。他估計要氣死了,可當著小皇帝眼線的面,又不能過多解釋,只能打落牙齒往肚里咽。
偏偏小太監還不消停:“呀,奴才沒看到督主大人,給督主大人請安。”
“你滿心只有太后,看不到本督也是正常,”申屠川聲音冷淡,可季聽偏偏聽出了話中的冷意,“太后娘娘有如此心的人相伴,恐怕在后宮也不會無聊吧。”
訕笑著抬頭,和他對視一眼后尷尬道:“督主說笑了。”
“太后娘娘,熱水已經好了,您隨奴才回去吧,奴才伺候您。”小太監低了聲音說,說完申屠川的眼中便迅速積聚了一場大風雪。
季聽:“……”現在確定了,這狗屎玩意兒就是故意的。
深吸一口氣,故意大聲道:“不過是把臉而已,哀家難不連這點事都做不好了?還用得著你伺候?”
“奴才來棲宮便是伺候您的呀,您也知道的。”小太監說著,不好意思的低下頭,仿佛他和季聽已經發生過什麼了一般。
季聽下意識的看向申屠川,看到他黑沉的目后皮兒都繃了,剛要開口,便聽到他淡淡道:“今日雪景尚可,娘娘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我也正好無事,不如一同去花園坐坐?”
這是他隔了快一個月之后,第一次主邀約,季聽恨不得這就跟他走,然而眼線就在旁邊,若此刻跟他走,恐怕一刻鐘后皇上便會得到消息,日后他們的路便要艱難了。
申屠川本以為會立刻點頭,然而等了片刻卻等來一臉為難的表,雙手在披風下不由得漸漸握,直到凝固的傷口崩裂,重新有鮮流淌,他才從疼痛中稍微緩過神來。
“還是不了吧,雪景雖好,可在外頭久了還怪冷的,哀家就先回去了。”季聽客氣的說完看了小太監一眼,示意他一起離開。
季聽不敢看申屠川的表,低著頭快步離開了,跟在后的小太監笑得開心,仿佛是為了自己才拒絕申屠川的一般。
二人走后,偌大的空地上只剩下申屠川和秋千,他在原地站了許久才轉離開。
季聽回去的路上,心里的郁悶越積越多,雖然后小太監一直很守規矩,還是討厭他了,一回到宮里便斥他退下,將嬤嬤進了屋里。
兩人在屋里說了半個時辰的話后,嬤嬤出來將宮人聚到一起,將以前表現好的都遣到各院中主事去了,只在棲宮留下皇帝給的四個,還有總是溜耍倚老賣老的。
宮人突然了一半還多,宮里的事卻還是要做的,于是只能一個人做兩三個人的工作。原本就在棲宮當差的那些人不愿累著自己,于是便開始欺這四個,反正這四人是皇上派來的一事無人知曉。
四個小太監突然起早貪黑的忙了起來,每次干完活幾乎倒頭就睡,再顧不上季聽這邊。
等到把這幾個人治得差不多了,隔了兩日的晚上,季聽換了宮的裳,頂著月出了棲宮。
一路低著頭到了司禮監,還未進門便被人攔住了:“站住,什麼人。”
季聽心里一片張,因為也不能確定,如今司禮監是不是還都是申屠川自己的人。守衛見不說話,頓時起了疑心,正要過來時,后突然傳來李公公的聲音:“發生什麼事了?”
季聽心下一松,急忙扭頭看向他,李公公頓了一下,朝守衛擺了擺手:“退下吧,這是我同鄉,來給我送東西的。”
“是。”守衛這才走開。
李公公一言不發的帶進了司禮監,一拐過門便要朝跪下:“給太后娘娘請安。”
“不必多禮,”季聽立刻扶住他的胳膊,“督主可在?”
李公公猶豫的看一眼:“在的,只是奴才覺得……現在的他應該不適合見您。”
“他怎麼了?”季聽忙問,眼中的擔憂不似作假。
李公公見還算有點良心,心下這才好些,咳了一聲道:“您親自去看看便知道了……”
話音未落,季聽已經從他側過去,急匆匆往院去了。李公公愣了一下,半晌幽幽嘆了聲氣。
季聽一鼓作氣走到申屠川門口后,突然就沒有勇氣了,小心的敲了一聲門之后,更是生出了扭頭就走的沖。
正當糾結時,里面突然傳來淡漠的聲音:“進來。”
季聽頓了一下,還是推開了房門,謹慎的走了進去。
“昨日讓你辦的事如何了?”一層紗幔后,申屠川坐在桌前的影模糊不清。
季聽意識到他認錯人了,一時間有些局促,再往前一步聞到酒味,心中更是不安。
申屠川遲遲沒有得到回應,漸漸的察覺到什麼,在桌上有節奏的敲擊的手指停了下來。季聽慢吞吞的開紗幔走了進去,更加濃烈的酒味撲面而來,再看地上已經到都是酒瓶,顯然不是今天一天喝的。
和申屠川對視片刻,手指無措的摳著自己的袖子。
“太后娘娘怎麼會有空來我這里?”申屠川眼中滿是嘲諷。
季聽靜了片刻后低聲詢問:“你是因為我才這樣嗎?”
“怎麼,來嘲笑我了?”申屠川許是真的醉了,氣質都比不得以前凜冽,他目流轉的看著手中酒杯,燭下一張臉俊得驚人,“嘲笑我明明主不要你了,卻比誰都拿得起放不下,看到你與那廝混在一起,只想殺了他之后再殺了你。”
他恨那些占有的人,更恨。憑什麼能在分開之后,就能毫無芥的過得那麼好,憑什麼能坦然接一個與他有幾分相像的人,他在心里到底算什麼,是曾經喜歡過的人,還是隨時可以被替代的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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