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不到當晚的機票,趕最早一趟航班,上午九點到醫院,越過醫院門口候滿的記者車,進5號樓的二樓,到那里的時候,長廊的線半明半暗,有人在靠墻的休憩椅上睡著,有人在重癥監護病房的窗口旁靠著,有人在中央緩慢地踱步,董西的外因快速行走而肩一半,心口起伏,長發微凌,看ICU病房的牌子,再看十步之外的人。
靳譯肯在那兒。
在三四名白發蒼蒼的白褂醫生中央站著,在看資料,聽分析,看到他強撐了一天一夜的板,也看到他近乎消沉的神狀態,始終半低頭,看不清影之下的表。
醫生在空氣中比劃醫學手勢。
他聽不完整句話,提一個又一個問題,卻被一次又一次地拍肩,他每次被拍肩的時候,那沉沉的力道,就好像同地拍在的肩上。
鈍痛。
往ICU病房的窗口走。
班衛在,班衛就靠在窗口旁,循著靜看見,不確認是,喊一聲:“董西?”
靠墻休憩椅上,撐著額頭的人輕輕地抬額。而不聞不應,手慢慢地覆上玻璃,看著躺在里頭的人,沒有聲響地咬住下,心口一下,一下地起伏,玻璃面上捂出一片霧氣,無息消散。
龍七的床被三名穿防護服的醫護人員圍著。
看不到的臉,只能看到床側,那只被數管子纏著的手腕。
那截手腕以前不是這樣的,那截手腕以前搭過的手腕,校服的白襯衫總是挽到中間,系著每周都不重復的繩鏈;那截手腕還幫戴過圍巾,過的耳與頸部。
不是現在這樣。
眼睛酸,聽見旁側淡淡一聲:“你是我兒的同學嗎?”
側頭,與剛剛站起的人對上眼,的上圍著一條薄毯子,握著保溫瓶走到窗玻璃旁,發不甚整齊,眼有輕微,打量,平和地問:“還是朋友?同事?”
董西不答,董西的眼睛很紅。
班衛說:“這是……龍七的媽媽,龍阿姨。”
“……阿姨好。”
“應該是朋友了,”龍梓儀說,往病房沒有力度地一指,“我這兒跟我一樣,認臉,就跟長得好看的朋友……你來看?”
點頭。
“你……是本地人嗎?”
搖頭:“今早的飛機。”
“趕航班來的啊,”龍梓儀應,又往病房看,等收回視線,眼也紅,沙著嗓子笑一聲,“這德行還能到這樣的朋友,我真沒想到。”
是這句話崩了心態,摧了一早趕路的疲憊,與半個青春的堅強。
眼眶紅,眼淚無聲地往外落,龍梓儀看著,說:“沒事的沒事……沒事。”
……
“你在念書,給學校請假過來的吧。脾氣大,你能忍,你能想到來看看,阿姨欣。”
……
“阿姨平時管的,什麼也不知道。”
……
“來回的機票多?給你報銷吧,你給阿姨說……”
一下子上前抱住的媽媽,龍梓儀的步子猝不及防地往后退半步,董西的下埋在的肩上,輕哽一聲,一句也沒回答,龍梓儀的肢頓半秒后,將手中的保溫瓶遞向班衛,而后輕輕的后肩:“沒事,就個小手。”
不應聲,心的緒涌得越來越厲害,咬著下著哽咽,無怨,無恨,只攬媽媽的肩膀,攬著,眼淚在掉,龍梓儀徐徐地拍著的肩,真當是自己兒的朋友,反復地安與拍,最后,像是徹,也像隨口,嘆一聲:“看來我兒,沒讓人委屈。”
……
局的人,局外的人。
……
良久,收拾緒,在休憩椅上坐,圍著披肩低著頭,長發夾在耳后,蓋住半邊臉。
龍七的媽媽留守一夜,被旁的人勸著回酒店休息了。
一罐溫的咖遞到手上,抬頭看的時候,靳譯肯落座在隔壁,手中拿著另一罐咖啡,在場的人都疲憊,他恰恰是最不打算休息的人,還有神,但神也所剩無幾,他坐下的同時,往對面座椅上的班衛遞一句:“你別守了,回去休息吧。”
班衛看他,他斜了斜額,言語之外又給了班衛一個肢上的勸告,班衛原本不,后來輕微點頭:“那行……嘉葵說十點來班,等到了你回酒店休息休息,至睡一會兒,沒人撐得過幾個日夜的。”
他不應聲。
班衛接著同他一樣,手肘抵向膝蓋,子朝這邊傾,眼睛則警覺地朝長廊另一側探去,董西順著視線看,看見東邊長廊轉角站著的幾個人,一個神萎靡的男生,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認出前者是新聞視頻畫面中救起龍七的人,后者是與龍七有電影合作的臧習浦,男生的對面又站著兩個正在問話做筆錄的人,像警察,班衛的視線探回來,看靳譯肯:“他怎麼辦?讓他留這?還是我帶著回酒店繼續盯著?我覺得他叔遲早管這事。”
“他叔不走,他就不敢走。”
沒回關于留不留的問題,他淡淡說這句,班衛沉思兩三秒,點頭:“我照你說的,已經找人把監控里出現過的人臉和在場人員名單對應,那個監控的角度其實有死角,不一定錄了每個人,但,反正,試試。”
頓了頓,又說:“按照目前幾個人的供詞和監控里的況,差不多和臧思明說的屬實,但有一個時間點有些奇怪,出事前十分鐘,本來一樓還算空曠,但突然之間好像所有人都聚到甲板,很擁,我問了,簡宜臻說那個時候看見了海豚,所以大家才會下來,手機里還錄了當時拍的海豚……”
“你在場的時候,”他打斷,“有沒有看見游艇上的服務生?”
班衛一怔:“游艇上有服務生?”
“查沒查過海上急救的快艇派了幾艘?”
班衛沒答上來。
靳譯肯看著他的反應,沒再說別的,斜額:“你別想這些了,回去睡一覺。”
班衛收神,點頭,起,向董西眼神告別了一下,董西目視他走,等人折過轉彎口后,的手心著溫熱的咖罐,輕問:“怎麼回事?”
他的手肘撐著膝蓋,食指與拇指摁著眉心的鼻梁,閉著眼。
“在查。”
“碼,你試出來了嗎?”
“沒有。”
“手機里有什麼東西嗎?”
朝東邊長廊看幾眼,而后,手中的咖啡拉環“咔噠”一聲起:“我不確定。”
兩秒后,再說:“經常換碼,碼多數跟重要日子有關,你想一想。”
“那,”再徐徐地問,“指紋解鎖呢?”
“取消了,高中有一年午睡被哥解鎖盜過照片。”
點頭。
拇指上咖的拉環,環很,沒拉,靳譯肯的手過來,“恪”一聲響,拉環起,董西看著,出聲:“不太可能是跟我有關的數字,跟我,我們已經談過了。”
“在你去英國的那天。”補。
靳譯肯側頭。
“我在你家的那天,你用我的手機給龍七打的那一通電話……其實是誤接。”董西說。
……
“想接的是你的電話,靳譯肯。”
他不作響,喝一口咖啡。
“其實很明顯,但是我們都忽視了。如果要接的真是我,就會回撥,但沒有,回撥的是你,而你把電話卡折了……你去英國的那天我問過,親口承認的。”
……
“我不知道龍七的心里到底有沒有過我,或許確實用我設過碼,”頓了一頓,因某些回憶,某些一閃而過的教室的喧鬧畫面,眉頭輕皺,聲音降低一些,指腹挲易拉罐罐,“……確實是在讀書的時候,用碼來暗示過我,但沒有理由現在還是我。”
“那時候有過你。”
靳譯肯聽著,說,后背往座椅靠,無聲地抬,腳踝擱膝蓋,低頭看龍七的手機,屏幕電量只剩百分之二。
“現在很喜歡你。”董西回。
略微停頓后,低聲講:“來的時候我想過,如果當初發現你發燒時,第一時間給龍七打電話,而不是堅持自己解決,你們兩個會不會,就沒有后頭那麼多的事,也沒有今天的事。”
“不要想蝴蝶效應那套,就事論事,怎麼都賴不著你,董西。”
“我那時候自私了。”
“都自私。”
靳譯肯仍抬坐著,嗓音提了一些,主截斷的自責,手中的手機又切換回自己的,在查醫院附近的通信營業廳,董西剛注意到,他就鎖屏,手機在掌心轉一圈,問:“帶充電寶了嗎?”
低頭,往邊的包拿充電寶,而后接過龍七的手機,充上電,靳譯肯則起,朝東邊走廊睨著:“我去一下營業廳,半小時左右,你幫我收著的手機,有什麼狀況打電話。”
“你要去補辦卡?”
“對。”
想起,但是靳譯肯的手很快在的左肩按下:“你別起來,有人問,就說我在醫生辦公室,然后給我打電話。”
看他。
他仍看著東邊走廊,眼神始終像狼一樣,一兩秒后,收回,說一句:“你來我就放心了,董西。”
然后靳譯肯就走了。
挨過良久冰冷而無的時后,挨不住,重新回到icu窗口前站著,過玻璃,看里頭的龍七。
在場還有一個人,短發,二十五六歲上下,時常與臧習浦短暫談,也與靠著墻面,神萎靡的男生打幾句道,一問一答,董西聽到那男生的名字臧思明,聽到大致的事經過,那男生的語氣越來越顯燥時,董西包里的手機響。
章穆一的一條微信在屏幕上亮,問是否平安落地。
——到醫院了。
“那就好,龍七況怎麼樣?”
章穆一發語音問。
董西沒回。
視線還在手機屏幕上停留的同時,旁的質問聲停了,隨后有人出聲,徐徐一句:“你就是董西嗎?”
別過頭,與側短發的人對上視線,像認識自己,在打量,一邊以詢問的眼神看,一邊因為董西的反向打量,手指向病房:“我是龍七在試的一部戲的導演,我吳爾,我認識龍七之前,在網上搜索過,所以,對你有印象。”
大致知道搜索里都是些什麼話題,也大致知道是什麼印象,董西點頭,不回話。
“那是臧思明,”指那男生,“龍七的朋友,和一塊兒在游艇上……”
“我知道,我看新聞了。”董西輕輕應。
吳爾確認份之后,也沒說話,干咳一聲。
五秒后,董西再側頭:“如果。”
“嗯?”
“龍七醒了的話,不要跟提我來過。”
“你不等醒了再走?”
“我會,但是不要提。”
“……”頓了幾秒,吳爾說,“你很溫。”
董西平靜地聽,臂,額頭的發梢與睫輕輕,回一聲謝謝。
沒有在病房前候著了。
回到休憩區,再次拿手機,仍舊沒回章穆一的消息,切進校園網,從好友列表里找龍七的賬戶,但點擊時,顯示賬戶已注銷,指頭在已注銷頁面停頓兩秒后,退出頁面,回到自己的主頁,點擊相冊,再點擊其中的“上鎖”相冊。
頁面,陸陸續續轉出數張高三給龍七補習時,男生們拍的合照。
一張,一張地往后。
是高三的后半學期,初秋,圖書館暈開的線,龍七在側坐著,靠著椅背,穿著針,扎著松垮發髻,有點懶,有點男孩子氣,筆在手頭夾著,從先開始的做題,到發現鏡頭后的撐臉頰,到慢慢笑開來,腦袋逐漸向的肩頭倚,手臂搭到的后,在當時自己專注批試卷的時候,卻面對鏡頭,用搭著肩膀的那只手,比出半個,并沒有被董西發現的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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