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輛黑車在高速上行駛了三個小時，又盤著山路開了許久。

大城市的風褪盡，鄉道邊挨著田野。稻田盡頭，幾排極梧川特的籠屋祠堂高高立著。

就如這座閉塞的小鎮，威嚴而守舊。

抵達陸家時，已過了午飯時間。

昨夜被折騰許久，陸白早疲憊地在后座睡著。恍惚中覺有人喚“乖”，又聽手指敲車窗的聲音，才迷迷糊糊轉醒。

一睜眼，陸永善隔著玻璃，沖笑得滿臉褶子。

他倒不記仇，把一周前陸白在電話里的不恭順忘得一干二凈。高嫁的兒回門，怎麼也得好好迎接。

陸白低低喊了聲爸，視線快速略過他，看到后頭被保姆攙扶著的阿公，眸子里才染上了星點笑意。

葉敘正指揮著幾個保鏢大包小包往屋拎東西，浩的陣仗把左鄰右舍都震驚了。屋很快堆滿了各種禮品，連走道都堵住了一半。

阿公有些坐不住，微微去拉他，要把東西退回去。

“不要，這是您孫婿孝敬您的！”

老人家耳背，葉敘只能扯著嗓子嚷嚷，音量大得滿屋子都聽得到。

阿公聽得一愣一愣，季扶的份從“干兒子”變了“孫婿”，他始終是不太適應。

張羅完一切，大隊人馬便準備離開。陸白將葉敘送出門，滿臉抱歉：“葉助，為了我這點事，真是影響你工作了。”

除了季扶特助的份外，葉敘還是星帆的重要高層，所經手的也都是集團要事。被撥來護送回娘家，實在屈才了。

陸白是真覺得不好意思。

立在車窗邊，上是一件暖的寬松，臉上也素著。季扶不在，便打扮回了一名普通大學生的模樣。

但依舊白得打眼，眉梢風，角是清淺的笑意。

“哎呦太太，您可別這麼說……”

葉敘很敢近距離看，突然對視，手中的安全帶竟扣了幾次都沒對準。

要說漂亮，太太是真漂亮……

他福至心靈，又道：“對先生而言，您能開心可是件大事。”

季扶一大早就讓他籌備這那，顯然把陸白這次回門看得極重要，那麼他引申說點討巧好聽的便很有必要了。

老板話，做下屬總要靈活些。

陸白笑：“是麼。”

的聲音和人一樣，糯糯，不帶任何銳氣。只是顯然沒信葉敘這哄人的話。

“小兩口新婚燕爾的，能不好嗎？”陸永善祟祟跟在他們邊上，叼著煙大聲，“小葉啊，一定替我向我婿問好啊。”

他四十好幾，眼球微濁，鬢角也已有白發。上卻沒什麼長輩的氣度，倒是年輕時一小市民的流氣還在。

葉敘敷衍了他兩句，示意司機開車。

兩臺豪車駛出好遠，圍觀的鄰居們還滿眼艷羨。陸永善頗為得意，拍了拍陸白的肩：“乖，你真是給爸爸找了個好婿。”

陸白看了他一眼，突然覺得有些惡心。

直到太完全下山，陸起才背著書包姍姍歸來。

男孩子到了青春期就像芽的樹，陸起這兩年長高了許多，進門時，稍不小心便會撞到低矮的門頭。

可那張娃娃臉依舊，眉眼與陸白相似，只是溫中多了一俊俏。

要說模樣，他們都生得與母親更像。

看到姐姐與保姆一起在灶臺前忙碌，他像有些不自在，連人都沒便上了樓。

陸白無奈地笑了笑，反倒是一旁蹺二郎喝茶的陸永善追著罵了句兔崽子。

保姆悄悄告訴陸白，這一年陸起讀書很用功，只是在家很沉默，見誰都懨懨的。

對陸永善尤其冷淡，連話都不愿多說一句。

果然晚飯時，一家人氣氛安靜得異樣。等阿公吃飽后由保姆扶著離席，陸永善才清了清嗓子，擺出父親的威嚴開始說教。

姐弟倆都埋頭吃著飯，一言不發。

直到沖突猝不及防地發生了。

也許是陸永善一句“對你姐態度好點，將來還要靠給錢養你讀書娶媳婦”到了陸起的逆鱗，他猛地起，兇狠地砸了碗筷。

“我有手有腳，干嘛什麼都要靠！”

陸永善正口若懸河，被驚得一頓。

做老子的被兒子拍桌，他臉上瞬間掛不住，擼起袖子就要去教訓他。

陸起毫不怵，抬起一只手指向陸白：“替你還債，替你養爹養兒子，你還想對筋吸到什麼時候？！”

“放屁！”陸永善面搐，怒目而視，“你姐姐嫁的那可是高門顯貴！幫扶娘家不是信手拈來嗎？！”

“爛賭鬼，你這本是在賣兒！”

最終陸起踢了凳子，拂袖而去，二樓很快傳來摔門的聲音。飯廳里只剩陸永善罵罵咧咧，刷鍋砸碗發泄怒氣。

每句話都在咒罵著陸起是沒心肝的白眼狼。

他辛辛苦苦養大的獨苗，如今翅膀沒就敢這麼忤逆自己。

旋渦中心的陸白始終沒說話，只是平靜地夾菜吃飯。

過了會，吃飽了，才收拾好碗筷，默默離開了廚房，連一個眼神都沒給陸永善。

上了二樓，陸起鎖著房門不肯出來。陸白耐著子敲門，里頭也沒有回應。

有些無奈，隔著門板輕聲道：“阿起，聊聊吧，姐姐明天就要回軒城了。”

頓了頓，語氣忍不住心酸：“……下次，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了。”

房傳來了椅子拖地的聲音，幾秒后，陸起打開了門。

他到底年齡太小，在姐姐面前與父親沖突，稚的臉上還有屈辱的神，抿著一聲不吭。

陸白坐上他的書桌，垂眸看了他好一會。

接著一本正經道：“還郁悶吶，以后你娶老婆姐姐一分錢都不給你，好不好？”

“本來就不用花你的錢！”陸起又氣又，梗著脖子改口，“……我，我娶什麼老婆！”

陸白被他逗得直樂。

笑起來，眼里就像含了一灣泉水，陸起抬眸看，滿腔怒火化作了一莫名的滋味。

如今爺爺年邁，父親爛賭，陸白的婚姻了這個家的唯一護盾。

梧川的每個人都說他命好，姐姐飛上枝頭變凰了，他將來的人生也會跟著食無憂。

可陸起心里實在慪得難。

真是倒霉頂了，才會來做他的姐姐。

陸白就是被賣了，賣了還債，賣了養著窮苦的家。連他未來的人生，都了不得不承擔的責任。

他這個弟弟……當得也太窩囊了。

他手指在桌下攥得發白，聲音艱：“姐，你一定覺得我很沒用吧。”

陸白卻搖了搖頭，笑得溫：“不啊，你剛剛替我打抱不平的模樣，很帥呢。”

“……”

“可是阿起，你現在的確還沒資格掀桌子發脾氣，知道嗎？”

陸起一怔，詫異地抬眸。

“無論是誰，只有備了完全的能力，才能做主自己的人生，也才有資格替別人出頭。”

房只有一張溫書的暖燈，皎潔的月過木質窗欄，陸白的臉在這匯的線中，和又堅定。

“姐姐也是一樣的。”

五分鐘后，陸白走出了房間。

不知為何，短短幾分鐘的姐弟相談，就如被掏空了一般，心肺都發悶得異常難。

……說到底，也只是想做主自己的人生，與別人一樣，毫無顧忌地追尋自己的夢想。

陸白思緒混，依在木質欄桿上長長嘆了口氣。

沒來由，想起小時候去看蒙俞演奏會的場景。

那是頭一次臨其境，到古典音樂在靈魂深的震。蒙俞穿著燕尾服，姿態沉醉，靈巧的手指拉出一首又一首旋律，自得，絕，空靈，沉淪。

的共與生俱來，坐在臺下，著這場視聽盛宴，漆黑眼眸如墜了星。

這就是的夢想。

說起來這場演奏會，還是季扶帶著去聽的。作為贊助商的一方，他在演奏會結束后，領著到后臺見到了蒙俞。

聽陸白喚他二叔，蒙俞還樂呵呵地打趣了季扶：“季總如此年輕，侄都這麼大了？”

后來，他們三人拍了一張合照。

陸白寶貝地塑封了起來，藏在了季扶送給的小提琴盒里。

季二叔……明明曾像一樣照亮過的人生啊。

可如今，他卻連一場蒙俞的音樂會都不讓完整地聽完了。

正胡思想著，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響了。陸白拿出一看，驚訝得差點沒握住。

是季扶的來電。

嚴格的說，是季扶打來了視訊邀請。

男人俊冷漠的臉出現在屏幕上，即便分辨率并不清晰，墨黑眼眸給人的迫依舊不減。

陸白還陷在回憶中未來得及離，竟堂皇地張口道：“二，二叔。”

話音剛落，兩人皆是一愣。

真是陌生又悉的稱呼。這個名字藏在回憶里太久，一提起來，陸白心都跟著。

“你要我說多遍。”

季扶卻微微擰眉，語氣冷漠地糾正：“我是你的丈夫，別再我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