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一時后悔,覺得自己錯過了一個好老板。
林玉嬋當然不能和他解釋,自己是平白沾了百余年政經歷史的。在二十一世紀的中國,一個閱遍文史的、出的學生,也許還欠缺許多社會經驗,但中已裝了整個地球。
只能順水推舟地承認,確實是跟赫德學的。
這也不完全是謊話。在海關的這陣子確實突飛猛進,覺像是終于如約上了個大學。
但容閎還是笑了笑,對說:“姑娘想得很好,但還是欠點社會經驗。”
林玉嬋臉紅:“……”
雖然但是,揭的短板,不用這麼直白吧……
容閎手閑,慢慢清理常春藤間的枯葉,一邊說:“我的份使我免方的刁難,這個不假;可你不知,在那戰火摧殘的千里荒野中,有多紅眼的法外之徒,是不管你持有幾國護照的?我此行南京,憑著護照,一路請太平天國的兵保護,尚且遇到過數次盜匪,所幸有驚無險。歸程時帶了你的茶葉,我雇的船上有個心不正的水手,引來一隊地頭蛇。護送我的‘天兵’怕麻煩,勸我破財消災——其實我沒告訴你,你那八十五塊銀元,原是買到了四千四百斤茶。那四百斤零頭,讓我孝敬當地土地公了。我此前沒對你說,你別介懷。”
林玉嬋無言半晌,滿臉通紅。
“當然不介意,這是正常損耗……容先生,實在抱歉,您冒的風險比我想得大。我不該那麼隨隨便便的請您……”
容閎大笑:“你真是孩子心思。我應邀去南京這件事本,就已經是冒了殺頭的風險。你那幾船茶葉算什麼,蛋糕上的巧克力碎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林玉嬋被他的比喻逗得撲哧一笑:“蛋糕上的巧克力碎。”
這人平時都是用英文思考的。把給說饞了,忘了方才那無地自容的焦慮。
容閎將一攏枯葉丟進花壇,笑道:“八十五銀元收了幾千斤茶葉,其實我也不是沒眼饞過。我甚至都計算好了,以我的信用和人脈,在上海的洋行和外資銀行,也能貸得數萬兩銀子的款,買上它百萬斤良茶——尚不及太平天國滯銷綠茶之十分之一。再以正價賣出,我這一輩子再也不用擔心錢不夠用。
“想得不是?可我又轉念一想,我若是敢帶那麼多銀子、那麼多茶葉行走路上,不招搖是不可能的。萬一上亡命之徒,把我這盛滿知識的腦袋,跟那些愚昧混沌的腦袋一齊砍了,我這畢生志愿付諸東流,那可太賠本了,賠本生意我不做。”
林玉嬋點點頭。也是。兩三艘船航在運河上,還能勉強算個普通旅人;要是忽然來個船隊,每條船沉甸甸的吃水頗深,誰都知道是塊。
問:“帶銀票呢?”
隨后自己想出答案。太平天國境不可能通行大清的銀票。
忽然異想天開,馬上又說:“不能雇鏢局嗎?”
容閎很奇怪地看一眼:“什麼是鏢局?”
林玉嬋:“……”
我怕不是來了個假大清。古裝劇都是騙人的?
容閎隨即明了:“你是說安保公司?倒是有外資的,但他們都只服務于大型洋行,不會接我一個獨立華商的雇傭。至于中國自營的武裝船隊……”
他聳聳肩,無奈一笑:“這次讓我‘花錢消災’的地頭蛇,就是我雇傭的水手勾結引來的。我下了船便去找他的東家投訴,被推來推去踢皮球,連個管事的都沒見到,只好作罷。你說,我能信他們麼?”
的確,國家積貧積弱,朝廷軍政已經爛到了,上梁不正下梁歪,很多做小生意的也毫無商譽信用可言,今朝有酒今朝醉,能撈一筆是一筆。
國門初開之時,這些言而無信、只知坑蒙拐騙的商大批涌世界舞臺,讓來自資本主義社會的洋商大跌眼鏡,進而認為這是中國人的民族劣,對此極為鄙夷,大肆批判。
林玉嬋默然。這種事沒有快速解決的辦法。只要土壤還是爛的,總會有食腐的惡人到蹦跶。
只好打消這個奇思妙想,回到博雅洋行里面,收拾那些草稿紙,對容閎說:“二百塊銀元不夠。給我二百五……算了二百四十元。我在一個月,給您炒好四千斤制靚茶。”
容閎也迅速轉換狀態,跟還價:“二百二。”
“。”林玉嬋笑了笑,放低聲音,“如果這茶以后賣不出去……您盡管來找我,我還會再開價的。”
容閎爽快人開保險箱,取了一袋子銀元,放在柜臺上數清。
一共七百九十——五百七是買的茶葉,二百二是后續的加工費用。林玉嬋從沒見過這麼多銀元堆在一起,心里砰砰跳得厲害,呼吸也有點紊。
上一塊鷹洋上的老鷹翅膀,心想,這些都是我的了。
“暫時都是我的。”提醒自己,“那二百多以后還得花出去呢。”
但畢竟是頭一次到這麼多錢。
不過還是數出了九十塊,大大方方地還給容閎:“運茶一事,風險比我預估的要大,理應給您更多補償。另外廣州茶商行規,如果以現銀結算,可扣除百分之五到八的折扣。我還是給您友特惠,九折。”
后頭的伙計們一個個眉弄眼,對容閎連連搖頭。這姑娘空手套了七百塊,還顯得大方!
容閎一笑置之,收回了那九十銀元。
“林姑娘,你拿著這麼多錢,最好輛車。”
林玉嬋點頭謝了,挎著沉甸甸的包,邁出小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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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園里的草木已生出新葉,氣味清新宜人。
來到大清快一年,現在有四百八十銀元、相當于近三百五十兩銀子的凈家。百集。
以現今的價,這錢能買一間小小的院子,或是二十幾個伶俐的奴婢,或是三四千斗米,足夠養活一個小村子。
這是大清朝一個普通長工一百年汗收的總和,也是皇家海關總稅務司長赫德近半個月的月薪。
也是某個倒霉的新任船行老板,殫竭慮也湊不齊的海關罰單……
林玉嬋突然雙目一亮,轉跑回博雅洋行。
“容先生,”咚的一聲,風風火火地丟下裝錢的包袱,住剛要上樓休息的容閎,“倘若有一家華人鏢……安保公司,出船、出人、信譽保證,可以保您一路上的安全,讓您暢通無阻地販運滯銷茶,想買幾萬斤就買幾萬斤——您愿意出多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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