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娘忍不住道：“當初你跟我爹還價的時候，我還幫了你呢！你就跟他說兩句好話又怎麼樣！我爹現在很聽你的！”

“很對不住。”林玉嬋微笑，“我不僅不會跟掌柜提你的嫁妝事，我還要跟他發牢，扣你工錢——因為你最近心不在焉，篩茶速度和質量都有所下降，我心里有數。扣五，差不多。我雇你做工的事，沒有寫在正式合約里，我想扣多都可以。”

順娘嗚的就哭了。

林玉嬋忍不住心里跟著一酸。這姑娘子也太急了。

覺得自己也不兇啊。見過蘇老板訓手下，完全是殺人誅心，一句話沒有，在旁邊聽著都覺膽寒。

學個皮而已，現在沒有鏡子，但表應該還是很和藹的吧？

但現在是老板，不能被員工牽著緒走。

還是按照自己的節奏，繼續說：“從下個月開始，這五工錢，我會如約給你爹。剩下五，我扣著，替你保管。等你出嫁，或是有別的正當理由需要用錢時，來找我。我一文不的給你。沒有保管費，也沒有利息。該拿多給多。如果你信得過我，咱們拉勾。”

順娘一邊哭一邊說“我不要我不要”，等意識到林玉嬋這話似乎跟想得不一樣，面前已經一片，趕打住，睜大淚汪汪的眼睛，難以置信地看。

“林姐姐，你是說——你依舊全額給我工錢？其中只一半給我爹？”

“前提是這事不能讓你爹知道。”林玉嬋微笑，“但凡你沒能保守，你爹來找我，我也只能把那些錢全盤出，并且把鍋都推你頭上，說這都是你的主意，我只是心幫辦事。”

順娘破涕為笑：“我可以我可以！我誰都不告訴！不過……”

跟著林玉嬋日久，耳濡目染，也有點基本的風險意識。

“不過，”小囡忸怩，“姐姐要是能給我寫個條子，到時我憑條取錢……”

林玉嬋忍俊不：“你在家有自己的房間嗎？有上了鎖的柜子屜，別人打不開嗎？”

順娘一怔，不甘心地搖頭。

古代子在父母跟前沒人權，能藏什麼私房件？

“就這樣你還想保呢？傻囡囡。”

林玉嬋想了想，還是拿出個洋布手帕，回憶自己的年游戲，把它疊個綿綿胖乎乎的小兔子。

“你實在不放心，這個就是信。不過丟了也沒關系，我認你這張臉。”

順娘接過，喜滋滋地看了又看，忽然說：“姐姐你這個兔子是怎麼疊的，教教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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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嬋回到虹口分號。

時下已經秋，但上海在秦淮以南，植被常綠，小園林里花團錦簇，反而比春夏時節更迷人。

五間小房，林玉嬋挑了朝向最好的做臥室，剩下一間店面，一間庫房，一間廚房兼周姨住所，一間堆雜。

的臥室，若按當前中產階級閨閣的標準來看，簡潔得像尼姑庵：沒有繁雜的妝奩，沒有塞滿頭面首飾的箱子，沒有一筐筐的布匹針線、繡花弓鞋……

真真像個心如死灰的小寡婦。

唯一一點亮的裝飾，是臥室墻上掛著的一排小荷包。

墻面上對應著一張張小紙條：天足婦互助會、麻風病人慈善基金、難民安置基金、自梳公會……

基本上都是的那些太太小姐客戶帶來的靈。投其所好，“慈善“的名目越來越多。

每賣出一罐茶，都有一文錢攢的慈善基金。這原本是忽悠人的權宜騙，卻奇跡般地延續至今。

其中“麻風病”和“難民”兩個荷包是空的。因為在上海，已有不寺院、道觀、以及外國傳教士開展專項慈善活。林玉嬋定期上門捐贈善款，要來收據，整整齊齊留著。

不外國教士都認識了，大概覺得有“慧”，每次都備好圣經，追著讓信上帝。林玉嬋放下銅板就告辭，懶得聽。

寺院道觀倒是沒留。人家不度的。

在禮崩樂壞、泥沙俱下的大清朝，無端的善心未必能結善果。要是自己牽頭組織什麼，更容易引火燒。以目前的實力，也只能做到這些了。

至于什麼天足、自梳之類的協會，那錢還都如數留著，尚無用武之地。

不過加起來也沒幾百銅板，也不需要貪污這點小錢。

林玉嬋從屜里拿出個新荷包，找準位置，釘在墻上。以后順娘的那五工資就攢在里面。

紙條寫什麼呢？想了又想，最后寫：“玉兔基金”。

古代子不結婚的畢竟是異類。既不能立刻改變現狀，至要幫小囡好過一點。

就算讓人不小心看到，應該也猜不到是干什麼的。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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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這些，天黑。秋分已過，日頭越來越短。

林玉嬋點個燈，讓周姨匯報了一下今天的下午茶營業額、過賬、核對庫存、最后吃飯。

忙到天黑，又一汗。

一邊澡一邊心里吶喊：“我要泡熱水澡！”

這執念在心里飄幾個月了，苦于沒條件啊！

倒是可以使喚周姨給燒水倒水。但這麼忙一遭下來，周姨半日別干活了。又沒有第二個家政阿姨。

再給閃個腰，累出個病，多過意不去。

不過明天——

明天，要去談大生意。

林玉嬋下定決心。如果談，獎勵自己熱水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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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海外灘。

早起的苦力提著沉重的水桶，沖刷著寬闊的馬路兩側。佝僂的老太太挑著一擔花，沿途灑下濃郁香氣，一串卻只賣一文錢。黃浦江水波凜冽，小舢板和大貨并行，將中國陸的財富輸送到世界各地。

厚實的打在江海關大樓的穹頂上，折出萬道金，晃著來往船舶上瞭手的眼。

通往大門的臺階有一層樓高。一個亭亭立在那臺階底部。抬頭那門廊天頂，像個袖珍的拇指姑娘。

林玉嬋提起擺，拾級而上。

剛走到一半就被擋住了。梳著辮子、穿西式制服的門衛爬上臺階，氣吁吁地趕：“是仆婦還是送菜的？后門進啊！不懂規矩——是不是誰病了，來頂替的？”

林玉嬋心平氣和，晃晃手中一張紙條：“有預約。上禮拜二，初九號約的。”

門衛一怔，第一反應是這預約是哪撿的。湊上去一瞧——

“蘇林氏，年十七，廣東南海人，茶葉供應商。”

林玉嬋笑笑：“幾位大哥新來的吧？不認識我也不要。我知道這最中間的正門是老爺進的，我應該走旁邊的側門，不會錯的。”

門衛面面相覷，依舊半信半疑，互相嘟囔：“哪有的供應商啊……是不是老王寫錯了……”

正在這時，側門打開，探出一個金發碧眼的洋人腦袋。這小伙子眉清目秀，唯獨鼻子大了點，跟其它幾個五的碼數不太一致，但也瑕不掩瑜，還算風流倜儻。

“哦啦啦，這不是可的林小姐麼？許久不見，你可是愈發標致了，我差點認不出來呢！你能回來太好了，沒有你，我工作都提不起勁……想不想來一個la bise？我已經盼了兩個月……”

林玉嬋微微一笑，朝上面招手：“維克多。”

門衛下驚掉，目送林玉嬋上臺階。

沒辦法，我大清自有國在此。要想正常進江海關，還得狐假虎威借洋人的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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