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從第一頁開始，就完全陷文盲模式，著那一行行碼發呆。

“肋司氓哈夫啞夫尤濮欒司……”

讀了好幾遍，心想，這莫不是什麼天地會切口？

直到邊響起細碎的笑聲。

赫德不知何時走到后，看著念念有詞，臉終于轉晴，臉上藏著飛揚跋扈的笑意。

“Less one half of your price.”他憋著笑說，“這是商務用語，意思是讓賣家降價一半。”

林玉嬋噗的一聲，幸好剛才沒跟著喝茶。

這英文也不對啊！印度人也不這麼說話啊！

再翻兩頁，字字認得，句句不識，讓懷疑自己莫不是得了失語癥。

“托馬六唵以及夫尤唵五史為”，是“Tomorrow I give you answer”——請明日靜候佳音。

“土度回夫買以勿倫”，是“to do with my friend”——攜友同游。

……………………

這課本的“編委會”大概湊齊了五湖四海，那英文里的漢語注音，有時候接近普通話，有時候接近吳語，有時候好像是四川腔……

“地士免士碧地萬達連威利威路……”

林玉嬋忽然歡呼一聲：“懂了！These men speak Mandarin very well！這句話是廣東佬編的！”

辦公室角落里的幾個職員嚇了一跳，向投來不滿的目。

翻到最后，大概那編委會也覺丟人，在書末注了一句學習指南：

“唯學者自揣之”。

然后深藏功與名。連個跋都沒留。

林玉嬋面對甲方，不敢太放肆，拼命忍住舌尖的一連串吐槽。

“據說這書是讓關系戶編的。倒是用盡了我提供的關稅銀子。”赫德的聲音在后響起，每個詞都著一鍋火氣：“林小姐，你告訴我，我不手，良心安嗎？”

林玉嬋拍案而起：“文祥夫人是吧？”

為了民族大義也得上啊！

想想未來的大清，人人都是這麼一口英文，還不如自雙耳算了。

赫德看著，眼中閃過些微笑意。

就知道會是這個反應。

“當然，我也會自尋其他門路。你不必有太大力。”他翻了翻桌上日歷，用鋼筆圈了個日期，“一個月后是茶葉競標。那時文祥給我的回信也會如期到達。如果你拖延了，抱歉，我不會照顧你的生意，但會給予一定的謝禮。如果沒辦……”

林玉嬋笑問：“不會還有懲罰吧？”

“我正在給海關爭取執法權，但很憾，目前還沒有功。”赫德總算有點笑，開了句玩笑，“不過你也知道，這件事有風險。對方畢竟是貴族，而你是平民——盡管是個有本事的平民。中國場復雜險惡，際原則寫出來比《圣經》還厚，想必不用我一個外國人提醒你。”

林玉嬋臉微微一暗。

果然啊，風險都折算在價格里了。

哪里都沒有白來的午餐。

收拾方才那起起伏伏的緒，慢條斯理地收拾茶，慢慢理思緒：“所以，在這一個月，我需要找機會接近文祥的夫人，設法讓對文祥施加影響，讓同文館的辦學委員會里，增加羅伯特·赫德先生的大名。”

赫德頷首。

林玉嬋繼續說：“我幫您辦好這件事，得到的獎勵是海關下一個稅務年的茶葉訂單。萬一辦砸，我最大的風險是掉腦袋，而您最多是掉烏紗帽，拿著自己給自己制定的高額遣散金，回到鄧恩郡買個莊園養狗狗。”

抬頭，莞爾一笑：“赫大人，我怎麼覺得，您有點欺負人呢？”

赫德起，活手腳：“怕就別答應。”

反正同文館的事，是他攬的閑事。閑事年年有，這次沒機會，還有下一次。

慣得。

霸道總裁之所以霸道，是因為議價權在他手里。

至于無權無勢、任人宰割的乙方……

孫子裝夠了。林玉嬋鞠躬行禮，淡淡道：“告辭。”

赫德眉目一霎，靜靜等著。見收拾利落，真是要走的樣子，沉著人：“送客。”

“對了，”林玉嬋忽然轉，指著文件桌上一摞印刷出來、還沒來得及張的招聘啟事，笑道：“以后同文館培養了外語人才，就可以直接輸送海關，用不著赫大人費時費力面試招聘了。提前恭喜啦。”

鑲滾邊的青布子在門邊一閃。赫德猛然開口。

“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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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抖了抖。林玉嬋慢慢回頭。

果然，赫德神復雜。

本以為同文館是“閑事”，可這該死的姑娘一句提點，這“閑事”，好像就突然顯得不那麼閑了！

這不是意味著，以后清政府可以隨便往他海關安人了？

而且都是滿口“肋司氓哈夫啞夫尤濮”的“高級”外語人才？？

赫德耳邊儼然響起一句句得意的話音，字字都是這該死的小寡婦的該死的清脆腔調：“同文館畢業哦，赫大人賞臉全收了吧，第一屆畢業生，失業了多沒面子，況且都是用您的海關銀子培養出來的哦……”

他抓著自己一頭橘發，有點想去教堂找個牧師，聊聊人生和未來。

其實這些后果，他若仔細思考，未必想不到。

但因為是“閑事”，他沒有深想過。

而林玉嬋翻遍心中的歷史課本，覺得這個后果顯而易見。

赫德把林玉嬋拽回辦公室，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暴躁踱步好幾圈，最后指著墻上地圖。

“我方才說的是海關訂單，誰說只是江海關？”他氣勢洶洶，公然耍賴，“林小姐似乎忘了，我現在是總稅務司長……不僅上海江海關，大清所有開埠港口——廣州粵海關、天津津海關、煙臺東海關、漢口江漢關、寧波浙海關、福州閩海關、汕頭海關、九江關、鎮江關、廈門關、臺灣關、淡水關……理論上，都在我的管轄范圍之。許多關口都是今年新立的，一切采購需要從零開始。”

林玉嬋著地圖上那麻麻的英文地名，眼花繚。

怕是大清皇上都沒法如數家珍，報菜名似的數出這麼多地名。

赫德開五指，瞇著眼，在地圖上丈量距離：“……臺灣太遠，其他地方也有船運不便的。不過長江和東海沿岸應該可以輸送……林小姐，煙臺、漢口、鎮江、寧波、九江、福州，連同上海，七地海關所有部門的全年茶葉供應，這份訂單，你吃得下麼？”

該死的小姑娘張著該死的小，那該死的大眼珠一眨不眨，茫然點點頭。

“你的表告訴我，你本沒用心計算。”赫德給拉開門，“不過我就當你算過了。再見，小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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