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寒風地走,他一邊丟下斗篷一邊呵手。冷熱替,雋秀的臉上浮起明顯的紅暈。
“林姑娘,抱歉久等。”不等表明來意,他先開口,笑容滿面,“你上次落了東西在這里,我怕丟,收起來了。跟我去拿。”
林玉嬋站起來,有點莫名其妙:“上次?哪天?我落什麼了?”
每次都很仔細呀,帶的都是有用的文件之類,很鋪開了擺攤,走之前也會檢查。
蘇敏無奈一笑,指指樓梯口,“去拿一下啦。我這里又不是當鋪,押東西沒錢拿,丟了不管賠的。”
倒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將自己棉服掛在椅背上,跟他上樓。
不知怎的,覺得他今日一雙眼睛亮得不正常,上樓的腳步有點飄,步子急切,甚至能看出雙手微,若非了解他人品,真像是大煙多了。
二樓是小客室和書房,存著合約名冊文件賬本之類。三樓是豪華老板套房,自從去年小年夜,義興易幟,在里面蜷了一夜,此后還沒上去過。
林玉嬋在門口駐足,懷疑道:“放你臥室了?”
蘇敏笑道:“放心,里面陳設早就換過,都干凈的。”
還記得嫌棄那床呢。占那麼小一個角,睡個球,也不嫌難。
林玉嬋想起那晚驚魂,也頗為慨,推門進去。
咔噠一聲輕響,后門閂。蘇敏一言不發,將一把抱住。
林玉嬋驚得出不來聲,本能往后退,撞到門邊,被他及時張手護住后腦,將的頭攏到自己懷里。渾一。
“別怕,就一小會,你允過的,沒什麼……意圖。”
他的聲音得厲害,腔也跟著嗡嗡,低頭埋在頸間,呵出的熱氣鉆進領,得厲害。
林玉嬋慢慢放松下來,鼻尖蹭到他溫熱的臉頰,聞到淡淡的烏龍茶氣味。
這才想起,確實給過一個開放擁抱授權,困難的時候,互相治愈一下。
不必考慮什麼負責什麼后果。
他倒心安理得,立刻就兌現權利,抱得還狠。
努力在他沉重的雙臂間保持平衡,小聲問:“怎麼了?”
依舊是重的呼吸。他努力控制,一呼一吸逐漸綿長,最后雜了低低的笑聲,震得全發。
他手臂很有力,看似隨隨便便的一攏,把箍得有點不過氣。
上來點脾氣,抱怨:“非得在這里嗎?”
“對。”蘇敏心思縝地回,“茶室的窗簾壞了,拉不。”
林玉嬋:“……”
虧他還編出什麼落東西的借口。這點小聰明用在正道上不嗎?
蘇敏輕聲笑了,抱著搖了搖。
“你給我的廣告單,”他在耳邊喃喃問,“是在國旗記鐵廠拿的?”
林玉嬋不好意思說是地上撿的,只得含含糊糊“嗯”一聲。覺整個人有點輕,快要被他抱離地面,腦子飄飄忽忽的。
他蹭著的頭發,又輕輕笑。有那麼一瞬間,林玉嬋覺得他幾乎要親下來,張了幾秒鐘,他卻一把將放下地,一臉心滿意足之。
“我知道你的意思。廣東號基本報廢,維修不值得。但依舊有價值。”他走到書桌邊,打開屜,出一疊紙,遞給,“旗記鐵廠不是唯一一家發廣告的。我暗中走訪了最近新開的外資機廠——約莫十來家,況都記錄在這里。大約半數已經開放和華人做生意,其中有三家,愿意收購蒸汽艦船的零部件。”
屋陳設果然全換過,床換了干凈簡樸的單人竹榻,俗氣的掛飾全沒了,添了個書架,上面擺著些簡單古籍詩集,幾本英文通俗小說,并一摞律法稅務文件。
蘇敏將拉到書桌前,那上面鋪著一張闊紙,一行一行,巧秀舒展,全是他的字跡。
“我算過了。買下廣東號,拆卸其中的鋼板設備材料,稍微加以翻新,這幾樣都可以分別出售給不同的鐵廠,供他們回收利用。損壞的機械部分可以請人修理,我已請人估算過價格,寫在此。如果順利,一艘船化整為零,可以賣出一萬五千兩銀子,還能剩下一個蒸汽機,修一修,可以裝在我的帆船上——義興的旗艦,那艘沙船‘燕子號’,大小正合適。”
他一口氣說完,像個做完功課的孩子,一臉驕傲地等表揚。
林玉嬋難以置信,拉過椅子,細細看起來。
所有信息詳盡得出乎意料,找不出任何破綻。
清政府拍賣船,意圖有人接盤,將它改造民船;洋商們聚集拍賣會,也是希能買到一艘價廉的貨,修一修就能用,撿個。
沒想到廣東號破損得太厲害,幾乎了廢鐵。這才無人愿買,導致流拍。
除非……
真有人把它當廢鐵給賣了。
賣廢鐵也有藝。得將它細細拆了,按磨損程度分出三六九等,然后匹配不同需求的買家,一點點,一點點的把它肢解拆分……
拿到廣告單的時候,也是靈一現,想給蘇敏提供個解題思路。
不料他作這麼快,已經把滿分答卷送到眼前。
林玉嬋猛地回頭。蘇敏面倦容,只有一雙眼睛神采奕奕,藏不住眼尾的笑意。
順手拉過一個凳子,指一指,笑問:“這幾天,快跑斷了吧?”
他不客氣地坐到邊,說:“這樣作下來,至我可以白得一個蒸汽發機,裝在燕子號上。”
一個船主給自己的船命名時,大抵寄托了他在生活事業上的最大夢想。比如義興的旗艦,已下水十余年,做“燕子號”,寓意跑得飛快。
可惜它名不副實,慢得像。蘇敏接手以來,對它很是嫌棄,老想著改造,不是一天兩天。
他早就覬覦那奇異而妙的西洋機械。既起了這個念頭,就永遠不會忘,不會放棄,哪怕用盡歪門邪道,也早晚要將它實現。
不過,林玉嬋仔細研究了他的計劃,還是輕輕咳嗽一聲。
“按你的推算,整艘船化整為零,可以賣一萬五千兩。”輕聲說,“可那日的拍賣競價,最低也是兩萬五千兩。你別告訴我,你打算多花一萬兩銀子,買一個蒸汽發機……”
蘇敏食指抵在邊,眼角彎彎地看,一副懶散之態。
“當然不會。”他手指,放低聲音,慢慢說,“否則你以為,今日這一上午,我去干什麼了?”
他起,下外套掛在架上,扯個帕子,夸張地把汗。
“我去找了拍賣委員會,把價錢談到了一萬五千兩。嗓子都快干啦。”
林玉嬋屏住呼吸。
“已經付了保證金。阿妹,托你的福,今日起,廣東號屬于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