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開了吃，放開了吃，我請客！”

再苦不能苦八卦，大家嘰嘰喳喳議論得迷。

康普頓小姐拼命忍著笑，也跟著煞有介事地聲討臭男人。

還不忘澄清：“班特先生純屬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跟那位中國太太沒有超越友誼的哦！”

……

不是在租界，就連很關心洋人家務事的華界，也開始有人討論這則國八卦。究其原因，是幾大華人船行最近搶客源，趕時髦，在客船上講解洋人報紙，以娛大眾。“馬清臣嫁妝案”自然了其中的明星題材。反正都是夫妻那點事，也沒有文化隔閡，小孩子都聽得懂。乘客們從浦西聽到浦東，從寧波聽到無錫，從杭州灣聽到蘇州河，聽完了還會唏噓兩句，說清難斷家務事，洋人家里原來也那麼麻煩。

有人還會嘆，好好的一個有錢人家閨，居然眼瞎便宜了洋人，想來是貪慕虛榮，以致自咽苦果，真是可憐可恨。進而得出結論，嫁人還是該嫁中國人——老實肯干，通曉禮義，尊重婦，就算生得矮點黑點，材樣貌又不能當飯吃。況且男人瘦小，打起老婆來還沒那麼疼呢。

總之，這案子以驚人的速度橫掃華夷兩界。今日英國領館院門一開，把群眾的期待推到最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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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嬋的馬車早在一里地外就走不。干脆跳下來，用雙走完最后一段路，來到門外等候區，在混的人群中。

一抬頭，看到奧爾黛西小姐盈盈走來，穿著高領長袖，在悶熱的天氣里使勁扇扇子。

林玉嬋忙打招呼：“您也來啦！您的咳疾好些了嗎？最近天氣熱。”

奧爾黛西小姐在玉德塾里見過郜德文一面，今日得閑，于是來旁聽，搖著扇子慨：“那是個多虔誠的孩啊。我本以為的婚姻會是一帆風順呢。”

來旁聽熱鬧的僑民真不，其中有不林玉嬋的人——倒不是人遍天下，而是租界里洋人就那麼多，就算每天在路口隨機蹲守，都能守到好幾個認識博雅林小姐的。

歐文醫師正在向麥加利經理請教投資問題；郎懷仁主教在和威廉警談論寬懷仁恕；赫德派自己的書金登干前來旁聽，因著馬清臣同時是大清員，跟赫德也有多次往來，赫德需要獲得這個案子的即時反饋。

林玉嬋忽然肩膀一沉。回頭一看，維克多金發白牙，朝自己燦爛微笑。

“想不到吧，林小姐，我被選做陪審團員。”他朝眉弄眼，“不過你不要妄圖賄賂我，我是不會因為一個吻而偏袒其中一方的！——嗯，兩個吻也許可以考慮……”

林玉嬋嗤之以鼻：“騙誰呢？這里又不是工部局法庭——大英按察使司衙門的民事案件，涉案雙方都是英國公民，按規定不會引非英籍陪審團員。別告訴我你嫁給赫大人了。”

維克多微微臉紅：“你、你怎麼這麼清楚……”

不就是陪那位中國太太來出庭的嗎……

林玉嬋白他一眼，心說過獎，大英按察使司衙門的規章制度我都研讀了。

過人群，看到一個悉的栗腦袋，趕招手。

康普頓小姐是陪著父親一起來的，順路帶了不閨，正在樹蔭下自一派，嘰嘰喳喳笑一片。

至于報館主筆康普頓先生，才是貨真價實的陪審團員。他也想借此機會認識一下那位給《北華捷報》創收無數的E.C.班特，因此當領館寄出陪審請求時，他欣然同意。

兒磨著要來旁聽，他也只好帶來。

康普頓小姐一邊聽著閨們花癡“那個班特先生一定很帥”，一邊轉過頭，朝林玉嬋輕輕眨眼。

林玉嬋給回了個“你放心”的眼神。

為了準備這場庭審，兩人各自用功，啃了無數書本文集，約見了各種雜七雜八的人脈，宛如準備了一場大學期末考。

今日考場，敗在此一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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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陛下親自指派的首席大法洪卑爵士，搖著扇子，喝著冰鎮果，從雕花木窗子里看到這空前盛況，有點發憷。

悄聲問手下書記員：“炮艦到了嗎？”

大英帝國是法制完善的文明國家，但這“法制”也有限度。來說，只能是在炮艦的程之。

曾有一次，一個英國人誤殺華人，當陪審團集判定此人無罪時，中國暴民圍住了領事館，幾乎把洪卑爵士拖出了大門。領館不得不急調一艘附近的英國炮艦，才將憤怒的民眾嚇走 。

從此，每當審理涉華案件之時，洪卑爵士都要調英國炮艦守在岸邊，以保證英國在華的“司法獨立”。這已經為英國在華法院的一項驕傲傳統。

今日案件雙方雖然都是英國國籍，但其中的原告士是剛籍的華人，肯定會得到華人社區居民的廣泛聲援。洪卑爵士不敢掉以輕心。

砰砰砰幾聲炮響。洪卑爵士欣喜地從窗外看到，炮艦緩緩駛來，正在用炮聲跟他遙遙致意。

有了炮艦，心中有底。洪卑爵士戴上白假發，吩咐：“準備開庭。”

登記旁聽的外國僑民魚貫而。

看熱鬧的中國百姓被推到“華人止步”的牌子后面。許多人不滿地喝道：“老爺明鑒，這案子里有中國人，為什麼不讓我們進去聽？不公平！誰知你們會不會徇私！我們可以站在門外——”

轟隆！炮艦一聲吼，領事館門口恢復平靜。

林玉嬋跟康普頓小姐一前一后，好不容易到領館那雕花西洋杉木大門口。康小姐先進去，林玉嬋眼前一花，被中國衛隊攔住了。

“華人止步！喊那麼多遍沒聽見？”

林玉嬋：“我是來參加庭審的……”

“屁，中國人怎麼能參加洋人的庭審，走開走開！別擋路！”

林玉嬋出一張紙，“我是班特先生的代理人，這是領館寄來的通行證……”

“哪撿的？”戍衛本沒聽懂的自我介紹，反而一下子警惕起來，“還回來！給我！”

林玉嬋再三解釋沒人聽，眼看那戍衛要來手推，氣得扭就走。

在中國的土地上，中國人合法參與公共事務，被中國人攔在門外。

繞著領館圍墻走圈兒。英國人自我保護意識很強，但統籌能力略遜，每個小門側門都守著人，都只知道拿一句“華人免進”噎。

忽然，從一偏僻走廊朝外的窗戶里，出一雙戴蕾手套的手。

林玉嬋大喜，搬兩塊磚頭墊腳，拉著康普頓小姐的手，連滾帶爬地翻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