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一侃答應一聲，有點莫名其妙。

“就是那個小寡婦被惡霸強娶，然后那死老公其實沒死，惡霸竹籃打水，小寡婦夫妻團圓那個……”

林玉嬋點點頭，“還有，你替我向他道聲對不起……”

馮一侃是走江湖的藝人，人通，聽幾句話，已經猜出這蘇老弟跟的關系不一般。

他安：“你說嫁給那個爺？唉，自古民斗不過，這是迫不得已的事兒，蘇老弟肯定知道你的苦衷，不會怪你……”

“不是這件事，是另外一件。”林玉嬋說，“他可能會為難，但我求他幫我這一次。”

最后一次下決心，在那紙條上只寫了兩個字。

“娶我。”

婚約即是契，簽了不能反悔，除非——

憶起戲文里的幾句念白：“一不聘二夫，凡事講究個先來后到。蕭三郎既然沒有死，他才是你的正頭夫。任他是皇親貴胄，也不能罔逆人倫呀！”

現在就看，寶良派人送去的那份親手寫的自白書，還有托馮一侃遞送的這些求救信，哪個最先到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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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唔好同我講笑。”

蘇敏匆匆跳下踏板，聲音平和，但步子已經急了起來。

紅姑直眉楞眼地環顧這間船塢。義興近來是真有錢，聽說洋人的價格戰沒把它搞倒，反倒讓敏爺趁機襲，低價收購來許多破產的小船行。今日這船塢更是來都沒來過，還是義興的伙計把帶過來的。

蘇敏也忙。大概是因著邊沒姑娘，他趁機出差跑長路，充實得一塌糊涂。

“我沒有開玩笑啦，”紅姑收斂心神，有點著急，“那個京里來的信差說得明明白白，還有妹仔的親筆信。我雖不識字，但兩位經理都看過了，說字跡沒錯……”

聽到“林姑娘在京里托付終，不日婚，請大家就地理博雅資產，日后有緣相聚”的消息時，博雅眾人著實懵了好一陣。

這林老板簡直比容閎還不靠譜啊！

但轉念一想，人往高走，乃是人之常。換個尋常單男子，上京一遭，被金枝玉葉看上，做了富貴姑爺，任誰都得道一聲賀。

更何況林姑娘是的，人家沒有仗勢欺人，還給個名分，已經很不錯了。

唯一有點不對勁的就是，這“理博雅”的決定，未免有點草率。林姑娘不像是那種為了相夫教子放棄事業的人。難道是夫家不讓繼續做買賣？也甘愿？

這些細節先放一邊。震驚過后，幾個跟林玉嬋比較稔的老員工，不約而同地想起了一個人——

大家尷尬沖天，互相看看，誰都不愿去當那個惡人。

最后還是紅姑爽快，嘆口氣，拔就走，往蘇州河的方向一路小跑。

沒人攔。

…………………………

紅姑拉拉蘇敏袖子，輕聲問：“哎，你們之前有沒有吵架？”

蘇敏眉峰一，耳廓微微一熱。

有。為著一件“腎”的事兒。但那也不算吵架吧？

他搖頭，扯過一張驗收表格，一心二用地勾畫，一邊拿過紅姑手里的信，快速瀏覽。

是他悉的學生習字，口吻也差不多。不太會寫文縐縐的書面語，平時留個便條、備忘，都近似白話，很好懂。

“我已覓得良人……”

嗤的一聲，蘇敏拿筆不穩，筆尖畫出一條抖的斜線。

的上一封信他還揣在懷里，那里面五十的春風得意他還記憶猶新。過了十幾日，轉頭又來一封這個。

紅姑暗地嘆氣，依著自己的揣測，安道：“不怕你笑話，別說妹仔。我這自梳姑婆，若哪天遇上貴人青眼，我也心……”

蘇敏筆尖凝滯，再次報廢了一張驗收表格。

他輕輕咬，干脆放下筆。后一個伙計想催，他做個手勢，讓對方等等。

半天，他才慢慢說：“林姑娘不是那樣的人。”

紅姑：“我們開始也想著，會不會是被迫的。可若真是有人強搶民，還會容寫信回來，安排商鋪的去路？況且你看，說一切都好……”

“說什麼你們就信什麼？”蘇敏驀地臉如冰，冷冷道，“博雅公司的錢這幾年都是大風刮來的？”

紅姑：“……”

其實博雅大小員工也都不傻，但讀到林玉嬋的信，首先被“理商鋪”這件事砸懵了，畢竟是跟自利益前程綁定的事，不能開玩笑。

其次才是林姑娘的婚事。博雅的工作氛圍十分西化，尊重個人私，不對同事們的家事過多干涉。所以除了盡量給找理由，沒有往太壞里想。

蘇敏向來對紅姑敬重三分，此時忍不住譏刺一句，立刻收斂，面帶歉意，沒道歉。

一時間出奇寂靜。遠船夫喊號子的聲音顯得無比突兀。

半晌，紅姑聲道：“小爺，自古民不與斗。不管妹仔樂不樂意，你搶不過八旗的金枝玉葉。命里有時終會有，命里無時莫強求。你千萬別沖，給自己惹禍事，妹仔知曉了，也會憂心。”

蘇敏點點頭，神晴不定。突然啪的一聲，手中攥著的筆桿斷了。

“阿姐，”他膛起伏，輕聲說，“當時要走，我一句話沒留，還陪去買了出行用的東西。我知不喜歡我黏黏糊糊的。”

他的聲音很，很清澈。在紅姑聽來，和當年那個求庇護的小年一般無二。

“我在天津有個聯絡的兄弟，曾來信問我要不要匯報的行蹤。我說不用。我知不喜歡被人監視的覺。”

“阿姐，有七次，我差點開口向求親。但是都沒說出口。”

紅姑出手，攬住小年的頭，讓他靠在自己肩上。

“這些都不算數。”苦笑，“當年有個男人跟我提親，我講我自梳，不可以；他不死心，找了七八個人，提了有十二三回，我險些下決心跟他私奔了，他轉頭娶了別人。”

蘇敏雙睫一，眸子里突顯暗淡，漂泊著一幾乎凍住了的茫然。

在林姑娘心里，他就是那個蒸不、捂不化的自梳吧？

平時嘻嘻哈哈玩得融洽，現在離他遠了，清醒了，才終于心灰意冷，不再自己給自己找罪？

明知這種可能極小，可卻忍不住一遍遍的想。推著一盤巨磨，自一般，碾自己的心。

他不愿走常路，老天便給了他一條死路。

蘇敏用袖子蘸了下眼角，輕輕放開紅姑，低頭，將林玉嬋的信從頭到尾，細細讀了第二遍。

他忽然瞳孔一，方才那些微的狼狽神褪去，眼中重新現出攻擊。

“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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