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德氣得揮拳頭：“你們竟敢藐視海關……”

“這幾日，你一直想著對我秋后算賬，找機會徹查義興吧？”蘇敏神凜然，攤開雙手，“別客氣，請便。”

十月一日，江蘇巡李鴻章聯合史臺員參奏大學士裕盛，列舉諸多陳年舊事，且證據過，引發朝野大嘩。

都知李鴻章和裕盛雖然政治理念相左，但并沒有實質的沖突，況且李鴻章一直在外地做，跟裕盛已經至三年沒見過面。為何揪著這些往事不放？

而且李鴻章能請聯名的諸多員，非耗費巨大人脈資源做不到。有人不疑，這點人用來做什麼不好，非要用來翻一把陳芝麻爛谷子，給自己掀出幾個噴嚏來，有意思嗎？

但李鴻章是洋務派炙手可熱的新星。曾國藩已經老了，且因放任湘軍屠城而名聲掃地。而李鴻章手握銳淮軍，雖然職位不高，人人都能看出他前途無量。

對此李鴻章的回應也很方：勿以惡小而為之，做的講究不忘初心，陳年舊事也有追究的意義，否則如何給后人樹榜樣？

與此同時，上海租界的洋人報紙隔空質問大學士裕盛，為何視洋人如洪水猛，寧可栽贓陷害也要毀壞大清和外國的關系。

不知誰起的頭，各大洋行聯名上表，通過領事館遞送總理衙門，要向清廷討個說法，否則他們生意做不下去。

裕盛被多方同時發難，小題大做，多年塵灰一并翻出來，打了個措手不及，應對不佳，連帶幾位“清議”的京師士大夫一同被拖下水。慈禧太后壽誕在即，卻被兜頭潑了這一盆臭水，大發雷霆，借皇帝之口將裕盛訓斥一番，責令他限時自證。

裕盛氣得臥病。病中，李鴻章遣人來訪，談了一個時辰。

第二日，裕盛朝請罪，主承認“文祥和洋人私相授、在洋行存有巨款”之事實為誤會，是他的手下辦事不利，用別撿的廢信冒功請賞，此人眼下已經被送去議罪。他自己修養欠缺，急于嘩眾取寵，以致未加審核，當眾讓文祥下不來臺，理應親自向文祥賠禮道歉。

這時離慈禧壽誕只剩三天。太后滿心過生日，懶得再追查下去。李鴻章順勢給個臺階，收回了先前氣勢洶洶的彈劾，奏請皇上太后就事論事，罰裕盛這一次即可。看在裕大人對大清勞苦功高的份上，以往的事就不追究了。

于是文祥正名，回到總理衙門，還被慈禧賜了點飯食驚。朝中上下慶賀，皆道皇上太后英明。

裕盛失去軍機的兼差，仍以大學士的份在弘德殿行走，算是個“留朝查看”。

此事剛剛告一段落，朝廷又接一喜報。上海最大之西人旗記鐵廠，經洋務派大臣不斷斡旋努力，從牙中省出銀子，終于談妥價格，使其落大清朝廷之手。從此大清便有了第一個設備完善、功能齊全的軍工廠，能修造大小船及開花炮、洋槍……

西人之科技盡大清彀中，是太后生辰最好的賀禮。一時間諛詞如，仿佛大清明日就能復興祖業，震懾外夷，重新回到世界的中心。

慈禧高興得夜不能寐。此時幾個洋務派大臣“忽然”想起來，提到那個無辜牽連的蘇林氏。

慈禧一時沒想起來：“是誰？”

安總管翹著蘭花指，指指手邊那空了一半的法蘭西花，慈禧這才恍然大悟。好像是見過這麼一號人。

伶俐的一個子，倒還怪想念的。當初為何生氣來著？有點忘了。

壽誕、鐵廠，雙喜臨門。李鴻章贈的珍稀鸚鵡在耳邊妙語連珠：“太后慈祥！太后圣明！”

慈禧心前所未有的愉快，立刻授意把人放出來。之前的賞賜誥封什麼的還都恢復原樣，賞點銀子，讓走吧。

“等回去，讓別忘了把那些說好的東西送到宮里來！就這花，再來十瓶！我等著哪！”

至于蘇林氏這兩個月是怎麼過的，冷不冷不，有沒有挨刑獄，有沒有被侮辱……這就不是太后關心的事了。天恩浩，能把已經扣在頭上的鍋撤下去，就該回家燒高香。

紫城小小風波盡，人們重新開始普天同慶，為太后壽辰做著最后的準備。

林玉嬋捧著那封駢四儷六的“太后諭旨”，更加丈二和尚不著頭腦。

在一方院子里囚得太久，每天見到最多的活就是螞蟻和鴿子，每天吃到的最稠的食就是粘著鍋的粥底兒。覺得自己頭腦有點遲鈍。被人催了好幾次，才沙啞地謝恩。

人推開院門。一只花貓跳走。

林玉嬋茫然四顧。這就能出去了？

幾乎都忘了北京城是什麼樣子。同院的幾個無家可歸的犯婦，一個病死，一個被審判發賣，一個不明不白的生了小孩，然后被家人領走。

馮一侃不再來傳話。索二妞偶爾會在的窗外唱歌。

自己所幸還沒活牲口。有時候被兇神惡煞的差威脅辱罵，有時候寶良過來擾，有時候卻有人來找，沒頭沒尾地安兩句，呵斥那些對無禮的流氓。

在高墻之聽不到外面的傳言，但能約到，有一些看不見的勢力，在及不到的暗搏斗。

不知道這一道諭旨后面有多見不得人的易。如果沒聽錯，非但不是“從輕”、“減輕”，而是直接無罪？誥封的諭旨捧在手里，好像不是假貨。

好像時間倒退回給慈禧做蛋糕的那一刻，為太后妙語解頤的那一刻……簡直夢幻。

跟寶良之前承諾的，“運作一下，至免點刑罰，實在不行用婢子代替”，還是差距頗大。

捧著太后賞的一百兩路費，不太敢相信。人冷笑著推后背。

“舍不得啊？哦，你抄沒的行李財，不怕丟臉就去問刑部要。我們不管！”

每天兩頓稀粥雜糧就咸菜，最多不過一點紅薯山芋臭豆腐。林玉嬋覺得自己眼可見地單薄了回去，被婆子推了一個趔趄。拔就走。

本以為，自己被抄沒的東西早就讓人分了。一問才知道，因著刑部火房理的都是員案件，難免有人虎落平，日后又東山再起的，刑部不敢瞎得罪。抄沒的小件東西都鎖在幾間庫房里，只有那種三年五載沒人來贖的，才會被變賣瓜分。

管庫房的差役收起大煙筒，歪眼看著林玉嬋，拖長聲音道：“小娘子別訛人。你的東西早讓人領走啦！”

林玉嬋難以置信：“誰？”

“我。”寶良匆匆趕來，滿臉堆笑，“林姑娘，轎子已備好了。你的行李盤纏我已讓人送回咱們家里。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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