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宮喇嘛翻出一張寫著滿文藏文的小卡片。

“您再念段兒經。”

雍和宮喇嘛很配合，嗚哩嘛咪念了兩句經。

北京喇嘛廟多，喇嘛怎麼念經，土著百姓也多心里有數。那雍和宮喇嘛一開口，守軍忙躬行禮：“師父您請過。”

蘇敏輕輕拉林玉嬋袖子，使個眼，扭出隊。

偏巧守軍看見他：“哎，那位師父，過來，可以一塊兒……”

誰知后頭那喇嘛不知是聽不懂漢話還是什麼，置若罔聞，一轉，跑了！

守城把總眉頭一皺，猛然道：“喂，回來！”

與此同時，隊伍里一個服臟兮兮的突然大：“什麼，城門要關了？我不要，我有急事要出城，軍爺行行好，先讓我出去——”

說著過人群，朝著城門沖刺。

長長的隊伍原地沸騰，百姓本就等得不耐煩，聞言全炸了。

“不能關門！我還等著天黑前回宛平吶！”

“我娘病重，各位爺不好意思，不敢拿這事開玩笑，小的真著急……”

“我是鑲藍旗驍騎校，讓我先過！”

……

烏泱泱的人群一下子涌到崇文門口。守城的綠營步軍一下子攔不住。

“退后！誰說城門要關！都站住！都給我排隊！”

只能大部分人留下守城，兩個人去追那喇嘛。

城門口混持續了好一陣子。一個送貨出京的駝隊被困在堵死了的城門口。

駝隊運送山貨皮煤炭進京，出京的時候輕裝離開，一個個大箱子橫七豎八，小山一般堆在駝峰之上，外面罩一塊防沙防雨的油氈布，用麻繩固定結實。每頭駱駝都仿佛一輛野十足的大篷車，走到哪兒人們都得給它們讓路。

那駱駝本來都臥著休息，漸漸也焦躁，搖頭晃腦，黑的鼻孔噴著白霧，駝鈴叮鈴鈴響。

突然，幾頭駱駝商量好了似的，集拱了一下屁，把旁邊的行人嚇一跳。

“大家擔待，大家擔待，呵呵……”駱駝把式連聲告罪，“畜牲也知道太后壽辰，這是在磕頭……”

話音未落，噗嚕嚕，地上多了幾團駱駝糞。

有人跳腳有人躲，有人著急有人罵，更是一團。那駱駝把式一張臉苦霉酸菜，輕輕打自己，喝令駝伕把糞給鏟了。

林玉嬋靈機一，拉過那拉駱駝的把式：“你這駱駝負的有貨嗎？我買點。”

駱駝把式笑道：“大部分是空的，有幾個箱子里有點藥材鹽布之類。但姑娘你看，我家這貨都是捆好了的，要運到通州運河市場去。現在不賣哈。您要買小件，去前門大街，什麼都有。”

林玉嬋從上出一塊銀子，悄悄塞過去：“反正等著也是閑著，我挑點東西玩。”

指著油氈布下面出的一條紅配綠花邊，故作興趣地說。

銀子是慈禧贈的，十塊鮮亮燦爛的大元寶，拿著嫌燙手，不如還給百姓。

駱駝把式眼睛瞪得賊大，掂掂那銀子，誠懇道：“姑眼真好。”

他這平平無奇的的絹布，一匹也就一兩半銀子。這姑娘有錢沒花，一出手就是足重十兩銀錠，買著玩！

讓他把上服下來，沿城墻跑一圈都啊！

說著一揮手，駝伕：“大頭二頭！起來干活兒了嘿！”

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解開一個駱駝背上的油氈布，給看箱子里的布。

林玉嬋看了兩眼瞧不上，又要看另一個駱駝背上的藥材。駱駝把式只好又命令解開一條油氈布，回頭去收拾第一個駱駝。挑挑揀揀半天，逐漸沒那麼殷勤，讓自己看。

不遠的城門口還著，幾個步軍營呼哧帶地跑回來，垂頭喪氣地報告：“喇嘛不見了……”

林玉嬋看到一個半人高的大箱子敞著口。過一團駱駝糞走近。忽然，兩只修長的、銬在一起的手出箱子，一把將拖了進去。

搭的一聲，箱蓋扣上。眼前漆黑。邊有人輕輕息。

整個世界似乎都消失了，只剩那息的聲音，應和的心跳，清晰得仿佛電閃雷鳴。

林玉嬋蜷著膝蓋，張得一頭汗，雙手卻冰涼，悄聲問：“這樣行嗎？”

“噓。”

木箱是運散貨的，不是什麼貴重家，薄薄的箱壁隔不開外面的喧囂。只聽城門口鬧了一陣，逐漸恢復秩序，百姓重新開始通行。

駱駝把式尋了東邊尋西邊，尋了南邊尋北邊，最后捧著那十兩銀錠發呆。

“姑……哎，姑，你人呢？到底挑上什麼了啊！”

他不過走神了一小會兒，鏟了幾塊駱駝糞，剛才那錢多沒花的小姑娘不見了！

兵勇走過來，催促駝隊：“起來！快走！堵門了要罰錢！”

駱駝把式沒辦法，懷里，銀子還在，不像是狐仙小鬼耍人玩。也就把剛才的曲拋在腦后，命令手下駝伕飛快地整理箱籠，油氈布重新鋪上，胡捆上麻繩，指揮駱駝站起來。

笨重的木箱麻袋鋪蓋卷，在駝峰上搭出一座小山。駱駝們老實地起立，舉重若輕地邁開步子。

守城兵勇跟駱駝把式開玩笑。

“都是貨呀？別夾帶捻匪啊！”

一邊說，一邊例行公事地用槍敲打油氈布，踮著腳，隨便翻開幾個箱子袋子檢查。

林玉嬋大睜雙眼，抱自己胳膊，用力保持平衡，想象自己是一顆無知無識的大人參。

箱子里空間仄，邊著另一個大活人。他屏住呼吸，手指牢牢勾住箱蓋側，右手食指和中指間夾著那半截水果小刀。

林玉嬋忍不住握他的左手。他的手不似平時熱，僅比的溫熱一點點。蘇敏怕被刀刃割傷，輕輕將的手推開。

一只木突然敲在耳邊。隔著薄薄的木板，渾起皮疙瘩。

好在這子馬上移開了。也許是嫌這箱子捆得太結實，懶得細看。

箱蓋隙出的線暗下去。穿過了城門，重新亮起來。

林玉嬋始終繃著后背，此時倏地全力，慢慢躺倒在蘇敏上，全忍不住發抖，無端的鼻頭酸。

兩個月前，滿懷希踏進北京城門時，萬萬不會想到，竟會是以這種方式出去……

出了崇文門并非萬事大吉。駝隊在南城漢人聚居區穿梭，經過熱鬧的鮮魚口、大柵欄，經過高朋滿座的便宜坊烤鴨店，穿過“天橋八大怪”的演出場地……

經過永定門時，又是同樣嚴格的盤查。駝隊盤桓了約莫半個鐘頭，終于得以放行。

四周人聲漸稀，聽到了鄉間的犬吠和鵝鳴。井邊有人轱轆著打水，一群鴨子堂而皇之地在路上散步……

蘇敏抬起雙臂，圈住肩膀，把的頭靠在自己前。

駱駝把式偶爾吆喝幾句。駱駝的大掌踩在土道上，駝峰輕地顛簸，好像海浪里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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