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場時已近凌晨,賀銘先車送了謝昳回家, 而后才扶著醉醺醺的韓尋舟往外走。
謝昳惦記著自個兒的胃, 克制地只喝了那一杯酒,又喝得極慢, 所以這會兒人倒還算清醒。
到家后,坐在大大的工作臺后面, 開始錄拖欠了很久的Fifty facts about me(關于我的五十個問題)。
網友大多八卦, 微博和油管征集的問題中,一大半和的生活有關。謝昳借著醉意隨口胡謅了幾句,等最后導出視頻聽到自己的回答后, 瞬間驚覺這種問題還是該等清醒的時候再來錄。
闔上電腦, 抱著膝蓋坐在椅子上。
墻上的時鐘一點點在走著,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謝昳從前慣用靜音的電子鐘,但這幾年忽然就上了這樣能夠發出聲音的機械鐘表, 因為這樣, 在夜深人靜無法眠的時候,才能到一點點陪伴。
閉上眼睛緩了一會兒, 打開工作郵箱,發現章朝下午五點鐘給發了封郵件。
“Sunny,剛剛接到新消息, 明天咱們公司和YR集團聯名的新品發布會上, 會挑選YR集團該次新品主題的中國區代言人,咱們公司和YR集團都有決定權。聽說之前幾個試鏡的明星他們不太滿意,所以這一次挑選范圍不限制是明星, 我們公司簽約的各大時尚博主也被考慮在。”
他在郵件最后還說了句:“Sunny大人,我覺得你非常有大紅大紫的潛質,我看好你,加油加油!”
謝昳給他回了封郵件,稍稍坐直了一些。
YR集團收購了許多煊赫一時的奢侈品品牌,是現在時尚界最大的風向標,每一次的新品發布會或者時裝周,都讓全世界的時尚弄兒們趨之若鶩。
這麼大的集團,挑選代言人通常都是最紅、最有流量的明星,這次作風倒是頗為古怪。
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這份工作雖然喜歡,但說實話野心不大。
謝昳疲憊地走去帽間換上睡,然后抱著一堆臟服去衛生間旁邊的洗房。把服一腦放進洗機之前習慣地翻了翻口袋,忽然找到了一張名片——原來是剛剛在酒吧門口撿的江澤予的名片。
拿著名片,走回客廳,坐到布質沙發上,翻來覆去地看。名片上面印了他的名字、職位,還有聯系方式。
有他的手機號,一共十一個數字,只要撥過去,就能聽到他的聲音。
謝昳默念了兩分鐘,記住那串數字。翻出手機,把手機號碼一個一個按進了手機里存起來。
其實并沒有打算撥通那電話,可右手的拇指在輸完全部數字后竟然鬼使神差地按下了通話鍵。
謝昳驚慌失措地把手機往沙發上一,又用抱枕蓋住企圖掩耳盜鈴。可對面已經迅速地接了起來。
“喂,你好。”
他的聲音隔著抱枕傳出來,沉沉中帶了疏離,客氣而不失禮貌,是標準的面對陌生人時有的平靜問候,和前幾次見面時候的氣急敗壞、針鋒相對都不同。
謝昳大腦一下子卡殼了,沒有說話,只悄悄地把在手機上的抱枕拿下來,又把手機緩緩舉到耳邊。
幾秒鐘后,那邊的人又問了一句:“……你好?”
謝昳還是沒有回答,屏氣凝神聽他平靜的呼吸聲,大概再過幾秒,他就會當作是擾電話掛掉吧?
可對方竟然沒掛斷,而是和一起沉默起來。
午夜,電話的兩頭都很安靜,他們只能聽到對方淺淺的呼吸聲,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
那頭忽然出聲,有些無奈和挫敗。
“謝昳,你找我什麼事。”
他竟然知道是?
謝昳慌中想要掛斷電話,但理智又告訴,這時候掛斷只會蓋彌彰。
不可以餡的。他們倆現在這樣疏遠的距離,完全靠一個人強撐著,如果都撐不住餡了,可怎麼辦呢?
謝昳忽然想起剛剛章朝發給的那封郵件,于是電火石之間想到了一個完的借口。
調整了一下語氣:“聽說明天晚上YR集團的新品發布會,會從茶話會簽約的博主里挑選代言人?章朝告訴我,咱們公司對這次的代言人人選也有決定權。我看到你剛剛在酒吧門口掉了張名片,所以……”
謝昳輕輕咳嗽了一聲:“我覺得我的氣質和YR集團很匹配,我可以遂自薦嗎?”
的語氣盡量輕快,恰到好的一點尷尬讓人毫不懷疑這就是一通企圖靠帶關系走后門的電話。
果然,那頭在聽到這句話之后呼吸聲重了一些,他沉默了許久后復又出聲,語氣冷漠:“我憑什麼幫你,我跟你有什麼關系嗎?”
謝昳眨了眨眼睛,想要順水推舟掛了電話:“是沒有,那我……”
話音未落,那頭傳來了一聲高傲至極的聲音:“要我幫你?你想都不要想。”
然后“嘟——”的一聲,電話掛斷。
謝昳拿著被掛斷的手機,難得怔愣:“……”
他剛剛的語氣,怎麼這麼耳?
謝昳忽然想到今天晚上的時候,隨口說的那一句:“要我負責?你想都不要想。”
一模一樣的句式,毫無差別的語氣,這男人的報復心真他媽的強。
謝昳拿著手機好一會兒,嘆了口氣,心復雜地打算去睡覺,卻忽然又接到了電話。
沒有看來電號碼,下意識以為是江澤予又打了過來,于是調整了下心接起來:“怎麼,江澤予,你改變注意要幫我了?”
的語氣輕佻,對面人沒說話,許久之后一聲冷哼。
這聲音嚴肅又蒼老,絕對不是江澤予的。
謝昳聽到這聲冷哼,整個人脊背都一僵,好久之后乖乖坐直了子,低嗓音道:“爸爸,這麼晚了,您怎麼給我打電話?”
電話那頭是謝川。
謝昳的語氣很恭敬,從前一向叛逆,對謝川沒有什麼好態度。但五年前,他好歹冒著風險幫了那一次,欠他良多,自那之后便再也氣不起來。
說著看了眼墻上的掛鐘,現在已經過了十二點半。他和周婉玲一向睡得早,這麼晚了打過來,肯定是有要事。
“你回國了為什麼不告訴我?你還去了江澤予的公司?怎麼,五年前說的話全都忘了?”
謝昳一個激靈,僵著脖子坐著,又從旁邊扯了一個抱枕揪住:“……是,但那都是巧合,我沒有要跟他……”
話還沒說完,就收到謝川發來的一條短信。
短信里只有一張圖片,昏暗的酒吧,擁的人群,年輕孩子從背后地抱著西裝革履的男人。
照片的角度選的非常好,將兩人的神一覽無余。孩子微紅的眼眶還有男人一臉怔忡,讓這張照片有了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愫。
是和江澤予。
謝昳辯解的聲音戛然而止,看了那照片半晌后嗓子發干地笑了笑:“……爸爸,這是他今天跟人家打架了,我只為了把他拉開……”
和那張充滿了曖昧氣息的照片相比,現在的解釋顯得那麼無力。
謝川又是一聲冷哼:“你用不著跟我解釋這些,這張照片我已經讓人攔下來了,沒有出什麼岔子。謝昳,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什麼?你小的時候我教過你多次,你忘了嗎?”
謝昳閉了閉眼,一字一頓地說:“我記得,言而有信。”
他聲音沉沉地質問,語氣不像一個父親之于兒,倒像是訓話的高中教導主任:“那你言而有信了嗎?”
謝昳心里難得厲害,卻又無法反駁。
承認沒有做到當年說的話,難以控制地再次心了,所以才沒有在拉開他后及時離開他,所以才又地抱了他三分鐘。
甚至于,為了聽一聽他的聲音,找借口打了他的電話。
謝昳艱難地開口:“爸爸……我只是覺得,都已經過去五年了,當初那件事……”
一句話未完,謝川再次語氣嚴厲地打斷了:“過去了?周子峻還在牢里蹲著呢,你以為這事兒就過去了?周家是北京城里最顯赫的家族之一,就連我都得仰其鼻息,而周子峻又是周奕唯一的兒子。你以為,他們如果知道了你跟江澤予之間的,知道了當年的真相會放過你還是會放過你那個老人?”
北京城的商界里,最顯赫的家族當屬周家,比起謝家這個幾十年前才崛起的家族,周家行事很低調,從民國以前便有無數的產業遍布全國,后來更是發展出了許多支脈和爪牙,幾乎國所有的房地產、新聞娛樂、煤礦、貨運等等產業背后,都有他們的影。
這才稱得上是真真正正的豪門。
而周奕,則是周家這一代的當家家主。
謝川的語氣里含惱怒和不耐:“謝昳,當初是你自己做的決定,我當時就說過,你莫要后悔。若是反悔,不如不做這個決定。我是不是,早就把所有的后果統統告訴過你了?”
謝昳控制不住地吸了吸鼻子,帶著哭音點頭:“我知道,我知道的,那件事我很謝您。”
聽到了謝的話,謝川的語氣卻依舊冷,更是帶了些責怪:“真不知道你腦袋里都在想些什麼。你從小就跟我不親,我一向來看不你。好端端待在國不是很好嗎?回來做什麼,盡知道添……你要是有小意半分聽話,我也不至于……”
謝昳聽著他的責罵,可聽到最后一句忽然就有些崩潰了:“爸爸,您怎麼能這麼說呢?我沒有想要給你們添。我只是……”
地握著手機,另一只手抱住膝蓋,整個人蜷在沙發上,聲音木木的:“爸爸,我已經五年沒有回國了,我在國一直是一個人,你們從來不給我打電話,也不關心我在做什麼。”
“我的工作不用上班,我一整天都待在公寓里,LA這麼大的城市,外面有多喧囂多熱鬧都跟我沒有關系。我每天都是自己一個人吃飯、睡覺、工作。除了有時候舟舟會找一找我,跟我說上幾句話。”
“可是也忙,我們不是經常聯系……爸爸,時間長了,我有的時候甚至會懷疑……我自己到底有沒有活著。”
一邊說,一邊泣著,眼淚很快弄花了臉上的妝。
在謝川面前,從來都沒有臉面。別人都當是公主,覺得冷漠而高傲,只有他知道的底細。
謝昳的親生母親生下后出軌了,和謝昳一起被趕出了謝家,謝川另娶了一個比他小好多歲的妻子,周婉玲。
十一歲之前,跟著媽媽住在北京郊外的那個破房子里,一住就是十多年。
有一次謝昳跟媽媽偶然在街上遇到謝川牽著小兩歲的謝秋意,穿著blingbling的小子撒說想要櫥窗里那個洋娃娃。
那麼貴的洋娃娃,謝昳連喜歡都不敢說。謝川當即給謝秋意買了一整套,謝昳便在媽媽的后,難過地咬住了自己的手指頭。
當時就在想,謝秋意那樣的才是公主,以至于后來的這許多年,都學著當年的樣子,昂著脖子趾高氣揚。
后來,十歲那年有幸被接回謝家小住,當時北京城發了極嚴重的傷寒流,那種傷寒病毒對于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來說幾乎是致命的。
謝昳回謝家的前一天,媽媽破天荒帶著去游樂場玩兒了一天,或許是在那個時候不慎染了傷寒病毒。
第二天,把流病毒帶進了謝家,傳染給了謝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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