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還記得驗香那一天嗎？”淩妙妙將花生咬得嘎嘣直響，“郭修、陸九、宋太醫三人同時在場。其中，宋太醫表現正常，而陸九一問三不知。如果說他是害怕牽涉於權力鬥爭，瞞骨灰的事可以理解，但迷幻香呢？一個專業香師怎麽會辨別不出迷幻香的分，況且就算他不說，隨後的宋太醫也會驗出來，早晚都要泄底的事，他為什麽偏偏不說？”

慕瑤的眼神變了一瞬：“他曾經提醒過我，這其中複雜，不宜深究，看起來不像是容易被嚇破膽的人。現在想來，陸九那天的表現確實不太對勁……”

柳拂側耳凝神，此刻才開了口：“他不是害怕，隻是忌憚，趙太醫能說的事，卻不能由他說出來，他是不是在忌憚誰？”

幕聲方才已經一針見地猜過了，幾人幾乎是異口同聲：“郭修？”

“他的陸九，給老子滾出來！”

街道東頭來了一隊人馬，如同水一般湧來，隨即訓練有素地分散開，數十個黑袍侍衛腰間挎著刀，轉瞬便將兩層高的知香居圍住。

為首的那個虎背熊腰，正是郭修，站在包圍圈破口大罵。

“這麽多侍衛呢……”

“出什麽事了？”

街上行人如同被魚分開的流水遠遠避開，躲在遠指指點點。

兇神惡煞的郭修旁還立著一位鎮定自若副手，麵冷淡地攥著一張加印的紙給來往眾人展示：“朝廷查案，沉香居歇業。”

顯然，下屬們已經對郭修易燃易炸的脾見怪不怪了。

知香居是長安街頭最大的香料商店，生意十分興隆，裏麵的顧客接踵肩，一聽出了事，都慌慌張張地往外湧出來，如同破壇子酒，足足湧了十餘分鍾才倒幹淨。

長安城大道秩序一向很好，很有人糾集在一。郭修的嗓門即刻引來許多目，頃，好奇的長安居民便形了個巨大的包圍圈，有規律地探頭探腦。

淡定的手下已經勸住了郭修，從旁一個小廝踮著腳尖給他死命打扇，他正瞪著眼睛死死盯住門口，腳尖不耐煩地在地上一點一點。

這一等就是半個時辰。

最後一個材瘦小的小廝終於從樓上下來，點頭哈腰地問道：“請問大人是……”

話說到一半，郭修一把揪住他的領子，將他提離了地麵，眼珠瞪得如牛眼般大：“陸九人呢？”

小廝的領子扯線了，整個人抖了一團：“陸……陸……陸老板……在……在……二樓……”

“哈，好大的架子！”郭修怒不可遏地瞪了一眼紋不的二樓窗扇，握的拳頭攥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眼看這小廝就要了出氣筒，背後突然傳來一聲招呼：“郭大人特地前來，陸某有失遠迎。”

小廝被甩在地上，著肩膀連爬帶滾地跑遠了，走前十分憂慮地看了來人一眼。

陸九衝他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一步步走過來。

他的麵蒼白，整個人又瘦了一圈，顴骨顯得越發高聳，大夏天，他居然還披著一件白長，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的笑。

郭修瞇了眼睛：“姓陸的，我真是小看了你。原以為你是隻兔子，沒想到還會咬人。”

陸九邊的笑意不減：“郭侍郎說什麽兔子不兔子的，陸某是鄙生意人，聽不明白。”

二人站在黑侍衛的包圍圈中敘話，郭修麵不善，如同烏雲頂。陸九表現得相當鎮定，甚至還出手輕地著自己披著的服角。

旁人猜疑的竊竊私語瞬間集起來。

“別給老子裝蒜，說，這批檀香裏的‘料’是不是你加的？”

陸九驚訝地抬起頭，神堪稱無辜：“陸某一介草民，自然是事事都聽從大人的了。”

“你……”郭修的臉憋得醬紫，他忍了半晌，才低聲音，“姑母心神不寧才去拜佛燒香，我都是為了們著想！我讓你加些助眠安神的香料，你加致幻的草藥做什麽？”

陸九一言不發地笑著他，眼尾的笑紋一一，猶如刀刻。

郭修被徹底激怒了，他一把扯起陸九的領子，強迫他與自己通紅的眼珠相對：“你早就知道裏麵饞了死人骨灰，為什麽不說？故意老子是不是？”

“主理拜佛祭祀之，是郭修吃到的第一份差。他一方麵想要低本，多撈些油水，另一方麵，也不想放棄討好太妃的機會。因此，得了涇坡李準那批低價檀香之後，心裏不安，十有八九會去找懂行的人鑒定，乃至加工理，提升品質。保起見，這個人不能是宮裏人，但又要足夠專業，想必就是民間香師陸九。”

慕瑤皺了皺眉：“陸九……他一早就知道這批香有問題……”

“何止。”妙妙輕飄飄地遞了個眼神過來，“說不定，那迷幻香就是他自己親手加進去的。”

柳拂麵嚴肅，甩下幾枚酒錢站起來：“現在就，我們錯估了陸九與此事的關係。”

“啪——”陸九用力甩開了郭修的手，倒退了幾步，在對方惱怒的瞪視下，一點點地整理著自己被扯變形的領子，“大人與其在這裏大呼小，不如去關心一下太妃娘娘的掌上明珠。”

郭修難以置信地著他：“你說什麽？”

陸九看著他，微微笑了，這是一個相當違和的笑，一從未出現過的尖銳嘲諷出現在他向來謙恭的臉上：“我說，端帝姬出事了——恭喜大人，全宮城第一個知道。”

端帝姬失蹤了。

主角團折返不足一裏，就迎麵遇上策馬狂奔的郭修。

來人見了柳拂和慕瑤，猶如見了親爹娘、大救星，徑自從馬上滾下來，碩大的軀激起塵土飛揚，妙妙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郭修幾下爬到男主角麵前，頭發也了，裳也讓汗，毫無形象地一頓鬼哭狼嚎：“柳方士，慕方士，求求你們救救帝姬吧！小人……小人實在是沒辦法了！”

宮花好月圓，風平浪靜，一切發生得毫無征兆。

帝姬午睡起來，梳妝打扮，穿上了江南進貢的幻真廣袖，神采飛揚地走出宮，此後便如蒸發的水，消失在了碩大的宮城之中。

“那個陸九讓我拿了，用盡各種手段，他就是不肯吐半個字，這是……這是故意與皇家為難呀！小人本打算去稟太妃，孰料陛下正在流月宮與太妃說話，小人這是慌不擇路，求告無門……各位方士，小人知道你們神通廣大，定能找到帝姬……”

看得出來，郭修這回是真的急了。

他先前低價購香，與陸九背地裏搞了小作，誰知他找的這位商業夥伴，是個別有用心的幕後推手，攪得宮城一片狼藉……

這次帝姬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追責下來，他靠帶得來的仕途算是徹底完了，要是趙太妃遷怒，甚至連他的小命也不一定留得下來。

也難怪他慫得現在還不敢稟告趙太妃，隻盼能在事暴前趕把人找到。

柳拂皺眉頭：“你可有仔細檢查過宮？”

“找了，找了……在帝姬妝臺下麵，發現了……”郭修看了看他，言又止，從懷裏掏出一封黃紙信封來，巍巍地遞給了柳拂。

信封上寫了個“敏”字，是讓人小心翼翼撕開的。柳拂從裏麵掏出信箋，上麵還存留著幹花的氣息。

信箋上一片空白，隻餘落款一個尚未褪去的淺褐“”字斑駁，簡直是對主角團的嘲笑。

柳拂著信，氣得臉發青。若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冒他的名諱給帝姬寫書，將人約出去暗害，那可真是……

“用了特製的墨水，時效過了，字跡會褪去，誰也不知道信上寫的是何。”慕瑤冷笑，“真是囂張。”

郭修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各位大人……請問你們……”

“去，將宮裏那個佩雨的宮控製起來。”慕聲打斷，言簡意賅，不顧郭修一頭霧水的臉，“再去大牢裏麵，知會陸九一聲。”

慕瑤與柳拂對視一眼，均讚同地點了點頭。

“佩……佩雨？”

慕瑤點頭：“先前我們不能十分確定，但能在管理森嚴的宮裏將這封信堂而皇之擺在帝姬妝臺上，想必是宮人。”

郭修有些遲疑：“可是宮的小宮多了去……”

“郭大人，你恐怕還不知道。”慕瑤看他一眼，“帝姬第二次在宮夢魘，我在大殿中用手驗過安神香，佩雨點的安神香沒有骨灰，就連迷幻香，都是撒在表麵，顯然是後加進去的。佩雨指控之前的宮佩雲，是刻意栽贓陷害。”

柳拂接道：“帝姬之所以在那一次夢魘，是因為肩膀上被人撒了骨灰末。在此之前，佩雲已經被罰至外間，宮的小宮指證佩雨給帝姬梳洗打扮、按肩膀。我們對這個丫頭早有懷疑，先前不說，是為免打草驚蛇。”

郭修聽得臉發白，心裏完全想不明白：“小小一個宮，怎會……”

怎會為事件中如此重要的一環？

妙妙說：“佩雨此舉，一來將大宮佩雲調離帝姬邊，方便蠱帝姬；二來禍水東引，用佩雲和迷幻香轉移視線，幾次三番作為，都是與陸九裏應外合，你覺得和陸九會毫無關係嗎？”

郭修讓幾個人這樣一點，豁然開朗，竟然福至心靈地在腦拚合起兩張本來應該毫無關係的臉。

巧了，陸九的高顴骨，高鼻梁，薄……佩雨……佩雨那張營養不良般的臉上的高顴骨，高鼻梁，薄……

他腦子裏“嗡”地一聲，上馬撥轉馬頭，一鞭子在了馬屁上：“多謝諸位提點！小人……小人這便回去審！”

柳拂目送他策馬遠去，臉稱不上好看：“他們作如此之快，我們既已經落了下乘，現在更不能坐以待斃。按照帝姬的夢魘，最終應該去的地方是舊寺。這些人費盡心思鋪墊噩夢，不就是想要讓噩夢真？”

慕瑤立刻讚同，拉過了淩妙妙，四個人湊一個的包圍圈：“這樣，拂與我前往舊寺尋覓帝姬。以防萬一，阿聲你帶著妙妙在此等著郭修回稟，待聽全了陸九的代再行。”

“阿姐……”慕聲蹙眉，“我同你一起去舊寺，讓柳公子陪妙妙在這裏吧。”

“不行。”慕瑤拒絕得幹脆利落，“舊寺鬼怪眾多，得靠拂的收妖塔才能鎮住。況且，我們二人必須有一個留在此，萬一太妃祭出玉牌，慕家人必須親自來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