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顧九思察覺周邊人打量著的眼神, 有些尷尬, 拍了拍沈明的背, 同沈明道, “先憋著別哭，等到馬車上再細說。”

“那我能先上馬車嗎？”沈明放開顧九思，噎著詢問，顧九思揮揮手，“趕去，你這樣子也太丟人了。”

沈明二話不說，掉頭就跳上了最大的那輛馬車。

顧九思挑了挑眉：“他倒是會挑。”

“文書、印這些都帶好了麼？”柳玉茹走到邊上來, 顧九思想了想, 確認道, “帶好了。”

“陛下賜的天子劍也帶好了？”

臨走前, 范軒賜了一把天子劍給顧九思, 面劍如面天子, 有這把劍在, 顧九思行事, 便會方便很多。

顧九思點點頭：“我已經讓木南放好了。”

柳玉茹應了一聲：“東西我都清點好了，可以啟程了。”

兩人去屋里同父母告別，該打點的都打點好了, 這邊上了馬車。

上馬車之后，兩人坐在沈明對面，沈明已經哭得差不多了, 人鎮定了很多。車隊啟程，顧九思撥弄著茶葉道：“說吧，怎麼哭這樣了？”

“你這樣問，我就不說了。”

沈明聽到這話，頓時就不樂意了，扭過頭道：“自己猜去。”

顧九思輕曬一聲：“就你這樣還需要猜？”

“那你猜猜啊。”沈明挑眉，頗為囂張，顧九思從旁邊倒了水，沖泡茶葉，慢慢道：“去給葉韻送胭脂了吧？”

沈明面不：“你讓我送的，我不就去送了？”

“人家不要吧？”

沈明面有些不自然了。顧九思放下水壺，蓋上茶碗，笑著看向沈明：“沒忍住就和人家說了自個兒的意思吧？”

沈明臉徹底變了，顧九思笑意更深：“說不定還沒說完呢，就被人家拒絕了？”

“顧九思！”沈明怒喝出聲，“你派人跟蹤我！”

“跟蹤你？”

顧九思嗤笑出聲，滿是不屑道：“浪費人力。就你和葉韻那點小九九，我不用腦子都能想出來。”

沈明漲紅了臉，全是一副有氣沒出發的模樣，劇烈息著道：“那你……那你還讓我去丟這個臉！”

“這能丟臉嗎？”顧九思一臉理所當然道，“追姑娘，被人家拒絕，這趣，這能丟臉嗎？你喜歡你得說出來，不說出來一輩子都不知道。說出來了不喜歡你，那不正常嗎？誰生來就喜歡誰啊？不喜歡你你就追，好好對人家，好好追求，好好哄好好騙，多送禮多送錢，噓寒問暖多說好話，好話會不會說？”

顧九思看著沈明被他罵蒙了，頓時高興了：“不會說吧？我和你說你這人就得吃點苦頭，被拒絕一下才知道輕重。我和你講，今天你不哭這一遭，你這張就繼續胡說八道的說下去，葉韻要是能跟著沈葉氏，我以后改口你哥。”

“行了，他如今心里不好過，你也說兩句。”柳玉茹見顧九思說得太過，暗暗瞪了他一眼，顧九思輕咳了一聲，立刻收斂了許多，也不說話了，低頭喝茶。柳玉茹瞧著沈明，安著道：“你也別難過，韻兒心里有結，一時半會兒不會輕易接別人，也不是針對你。你貿貿然過去說，肯定是不能同意的，日后路還長，慢慢來就好了。”

沈明聽著這話，心里穩了許多，他嘆了口氣：“嫂子，你說的慢慢來，要怎麼慢慢來啊？”

“你就多想想怎麼對好就是了。”

柳玉茹嘆了口氣：“吃過苦，你也知道，因為吃過苦，心里多多會不安，不敢對未來有什麼期待，也不敢對婚事多做寄托。韻兒如今，估計就是等著葉家安排，安排什麼樣，便是什麼樣。你若當真喜歡，這次黃河好好做事兒，回來提個位置，先不說喜不喜歡你，至讓葉家先看得起你。”

沈明愣了愣，他慣來是不會想這麼多的。柳玉茹見他愣神，便明白他不懂得這些，于是說得更仔細了些：“葉家再怎樣，也是書香門第，以葉韻的份，本是應嫁高門的。只是過往的經歷，葉家怕是不會給找到一門太好的姻緣，要麼嫁給高做妾，要麼低嫁給沒落士族做妻，當然，最好的，便是找一個年紀稍大的高，做人家續弦。只是這樣嫁過去，就算嫁了，在他人心里，多都是看不起的。而對于葉韻而言，心便會永遠覺得，當年的事真的毀掉了。你若真喜歡，至先讓葉家認可，讓韻兒覺得，就算到了今日，也和過往沒什麼不同，不必下嫁。”

“這是你給臉面，也是在治愈的傷口。心里的傷口好了，才能學會喜歡一個人。”

柳玉茹說著，沈明安靜下來。他靜靜聽著，許久之后，卻是問了句：“以前，是不是傲一個姑娘？”

柳玉茹得了這話，笑起來：“傲得很。說要嫁的人，不僅要英俊瀟灑，文武雙全，還要高厚祿，頂天立地，是個英雄。”

這些話說起來，便孩子氣了，沈明認認真真聽著，許久后，卻是道：“我知道了。”

柳玉茹正要說些什麼，馬車便停了下來，顧九思起簾子來看，看見已經到了城門口。守城的人得了文牒，陸續放他們出了城門，到了城門外，顧九思便看見禮部的人領了人在門口候著，子商的車隊也已經停在了門口。

子商似乎早就等在了這里，見顧九思來了，他和禮部的人一起走到了馬車面前來。顧九思領著沈明下了馬車，同禮部的員以及子商行了見面禮。

禮部的人將名單給了顧九思，稍微介紹了一下此行朝廷安排給他的人馬，這些人最后統一都有沈明打點，沈明得了這話，應下來后，便去一旁同隊伍里的人聊天悉去了。而顧九思和禮部的人寒暄了一番，便將人送走了去。等禮部的人走了，顧九思回過頭來，看向子商。

子商穿著常服，見顧九思看向他，面上笑若春風拂面，不見半分霾，見著這樣的笑容，誰都不能想象，昨夜一番刺殺，便就是出自這人的手筆。

顧九思沒說話，子商便先開口了，恭恭敬敬道：“這次出行，顧大人多多照顧了。”

顧九思含笑看著子商，回禮道，“應當是顧某托大人照顧才是。”

“此番出行，顧大人是主事，一切均聽顧大人安排，哪里有某照顧大人的說法？”

子商笑了笑，恭敬有禮的模樣，讓人難以生出惡，顧九思笑了笑：“我也不推了，如今天不早，我們還是啟程吧。”

雙方見過禮，顧九思便派沈明去領頭，領著兩隊人馬往東行去。按照子商的規劃，這一次他們修整黃河，主要是從滎開始。滎是黃河分流點，接連汴渠，大榮之前幾次試圖修理黃河，都半途而廢，修理黃河一事，勞民傷財，每次規劃好給多錢，最后撥款下去，都遠遠不夠。可黃河修，花錢，不修，黃河附近多地都屬產糧重地，到時候大水泛濫，更花錢。最后朝廷對黃河的態度，便都是得過且過，自己在位時候沒問題，誰有問題誰倒霉。

柳玉茹和顧九思翻著皇帝讓人謄抄給他們的過去黃河治水的記錄，柳玉茹看了一會兒后，抬起頭來，有些躊躇道：“你說，這一次陛下是為什麼下定決心治理黃河？”

“嗯？”顧九思抬眼看向柳玉茹，柳玉茹皺著眉頭：“你看過去大榮那時候還算強盛，數次修理黃河，君主都覺得吃力。如今大夏憂外患，劉行知野心，揚州的態度曖昧不明，這時候來修黃河，陛下不擔心嗎？”

“你倒是想得多，”顧九思笑起來，“不過你說的也不無道理。修黃河修得好，那就是國泰民安，修不好，滅國也不是不可能的。陛下決心修黃河，當然是有他的考量。”

“你說來聽聽？”

柳玉茹放下卷宗，滿臉好奇，顧九思懶洋洋撐著下，翻著卷宗，漫不經心道：“其一是陛下篤定劉行知如今不會發兵。據我們所知，劉行知那邊斗還沒結束，就算結束了，劉行知估計也要緩緩。荊益兩州不比大夏，大夏是完全繼承了大榮的家底的，可荊益兩州什麼都沒有，都得自己重新來弄，所以要等劉行知發兵，估計還有兩三年。而臨走時陛下說過，至多到明年夏，黃河必須修完。”

柳玉茹聽著，皺了皺眉頭。

顧九思抬頭看，嘆了口氣：“看看你，說這些就心，若是這麼心，我便不說了。”

“你要是不說，我才心呢。”柳玉茹趕忙笑起來，湊過去道，“其二呢？”

“其二便是，陛下考慮，如今新朝初建，恰恰是大刀闊斧改革之際，日后朝廷穩當了，要再什麼，便就難了。之前大榮修黃河屢次失敗，其實最核心的原因，便是東都本管不了地方這些員，錢拿過來，他們一層一層貪下去，自然是永遠不夠。陛下節度使出，對這些東西心里清楚，他賜我天子劍，意思很清楚，我不僅要修黃河，還得修理這些員，把他們打理得老老實實的，免得日后政令出不了東都。”

柳玉茹聽著心里有些發沉，便算是明白，江河說的，這事兒做得好就是好事，做不好……怕是命都難保。

柳玉茹嘆了口氣：“咱們就這麼點人，要是他們起了歹心……”

“所以我得給沈明找個位置。”

顧九思思索著，柳玉茹有些疑，顧九思笑了笑：“你別擔心，這些我有盤算。我再同你說說陛下的想法，其三，便是陛下考慮得長遠。汴渠離東都太近了，一旦汴渠發大水，對東都也是很大的威脅。而且黃河這附近都是良田，本是產糧重地，若是能修好讓百姓好好產糧修生養息，那大夏日后國力才算昌盛。黃河修好了，不僅是解決患，日后糧食也不用再擔心，和劉行知打起來，也有底氣。加上陛下也聽了你的構想，修黃河時直接將汴渠修出來接上淮河，日后國糧食運輸便不用擔心，這是百年基業。最重要的是，這麼多好，還是讓揚州出錢，揚州出了這筆錢，至五年，便沒有出兵的能力，陛下也就安心了。”

柳玉茹聽著，點了點頭道：“陛下思慮甚遠。”

顧九思應了一聲，將柳玉茹攬在懷里：“你也別擔心太多，到了滎，你該做什麼做什麼，其他的事兒我來安排。你到滎是打算建立倉庫？”

“對。”柳玉茹點點頭，“一方面建倉庫，另一方面再在這里看一看，有沒有什麼生意可做。”

兩人一路商量著，過了十日后，便到了滎。

滎員早就聽說顧九思要來，早早等在滎城門口。顧九思一行人先在城外客棧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清晨，顧九思等人都穿上府，大家打整妥帖，才往滎過去。

到了門口，柳玉茹坐在馬車里，挑簾過去，便見百來人或穿服、或穿錦袍，整整齊齊站在門口，看上去似有天子出行的架勢，柳玉茹放下車簾，回過頭來朝顧九思笑：“來迎接你的人看上去有上百人，滎縣令也算是有心了。”

“這里最大的就正六品，我正三品，”顧九思挑眉笑笑，“不可得好好結我嗎？不過呀，”顧九思放下書，撣了撣自己的服，神平淡道，“這些人給咱們好臉，可不是為了咱們，改日就算換了一條狗，穿著我這袍過來，他們也會恭恭敬敬磕頭，夸這是一條皮的好狗。他們的話別放在心上，也不能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