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雖然不在了,”范軒看向范玉,急促咳嗽起來,旁邊張祥趕上來替他順著背,緩著氣,范軒覺得自己五臟六腑都要咳出來了,可他激烈咳嗽過之后,息著抬起頭來,接著道,“可是,我已經為你安排好了,以后你什麼都別管,就像以前一樣生活,好不好?”
范玉哭著沒應聲,他紅著眼,看著范軒。
范軒似乎是不行了,他艱難問了句:“好不好?”
范玉捂著他的手,哭著低下頭去,好久后,卻是問了句:“父親,你心里,是我重要,還是天下重要?”
范軒不出聲了,他看著范玉,又看向周高朗。
他眼里帶著懇求,周高朗看明白。
“你放心。”
他出聲:“放心吧。”
外面淅淅瀝瀝下著雨,范軒聽著雨聲,慢慢閉上了眼睛。
范玉渾然不覺,他還握著范軒的手,低著頭,搐著肩膀,等著那個答案。
周高朗靜靜看著這一切,張祥最先反應過來,尖利的聲音驚起來:“醫!快讓醫過來!”
范玉艱難抬起頭來,周高朗走到范軒前,他將手指放在范軒鼻下,然后他沒。
僵了片刻后,他才慢慢直起,他靜靜看了范軒片刻,才同范玉道:“我們出去吧。”
范玉抱著范軒的尸,嚎啕大哭。
“父皇!”
隨著他這一聲哀悸的哭聲傳出去,外面的士兵猛地破開大門,沖了進來。
兩邊的士兵都了進來,范玉的幕僚沖過去,一把扶起他,忙道:“殿下。”
周高朗沒說話,他大步走出去,幕僚立刻低聲同范玉道:“殿下快攔住他,他去找張鈺去了!”
聽到這話,范玉立刻沖過去,追在周高朗后道:“周高朗,你要去做什麼!”
周高朗直接走出去,這時候他的士兵、范玉的士兵僵持著將張鈺圍在中間,張鈺被另一群人護著,看見周高朗,張鈺驚慌道:“周大人,你做什麼!”
“把詔給我。”
周高朗徑直出聲,張鈺焦急道:“陛下說得還不夠清楚嗎?老周你不要發瘋了!”
周高朗抿了,范玉追了出來,大聲道:“張大人,把詔給我!”
“我沒有詔!”
張鈺立刻道:“殿下,周大人,如今陛下尸骨未寒,你們就要在這里鬧得這樣難看嗎?陛下勞一生,你們要讓他死都不安息嗎?”
周高朗不說話了,他似乎是在劇烈掙扎,而范玉直接撲了過去,抓住張鈺道:“怎麼會沒有詔?你騙孤,你騙孤!你是不是要伙同這個老匹夫一起謀反?你……”
“殿下!”張鈺被范玉推攮著,一把推開了范玉,怒喝道,“你失態了!”
范玉被推在地上,他又怕又慌,周高朗看著面前這個仿佛瘋子一樣的太子,皺著眉頭,許久后,他深吸了一口氣,轉頭同張鈺道:“落明,詔……”
“詔在我這兒!”
一聲清朗的聲音從宮門前直直傳來,所有人同時回頭,便看見江河著緋紅服,頭頂金冠,手中捧著一個盒子,一雙眼鎮定又冷靜,對著寢殿方向,朗聲道:“微臣江河,奉陛下之命前來,宣讀詔!”
聽到這話,所有人都愣了,江河目落在周高朗上,聲音強道:“跪!”
周高朗沒說話,張鈺卻是最先反應過來,趕跪了下來,而范玉也在呆愣之后,被幕僚扯著立刻跪了下來。周高朗和江河靜靜對視,他上前了一步,周邊宮墻上卻立刻多出了許多箭矢,周高朗環顧四周,便看見周邊已經布滿了士兵。江河看著他,再喝了一聲:“跪!”
周高朗沉默著,片刻后,他輕笑出聲,慢慢跪了下來。
江河打開手中盒子,將圣旨取出,旁邊人接過盒子,江河展開圣旨,朗聲道:“奉天承運,皇帝召曰,朕悉聞天生萬,未有不死,星斗回,天理常倫。朕天命之期將近,留此書告后事,大夏毋論臣子王親,皆循此安排。”
“太子范玉,乃朕唯一脈,溫和,恭孝有加,可堪大統。然念其年,特安排左相張玨、戶部侍郎江河、史大夫葉青文、殿前都點檢周高朗及戶部尚書顧九思五人輔政,組為閣,并擢江河升任右相,周高朗兼任幽州節度使,駐守幽州,留家屬親眷于東都照看,非閣召不得東都。”
“此后凡政令,皆由閣商議,報以天子宣讀。一國戰事,由周高朗主持決議,政務之要,唯江河是瞻。如此,臣子盡其能,天子盡其心,君臣和睦,共治天下,待到時機,可揮兵南下,收復江山,一統大夏。”
“如此,”江河抬眼,看向眾人,“朕雖死,亦心矣。”
念完之后,所有人都是懵的,江河走上前去,雙手將圣旨給范玉,笑著道:“陛下,接旨吧。”
范玉呆呆接過圣旨,片刻后,他猛地反應過來,豁然起道:“江河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拿一個圣旨出來,說是真的就是真的?什麼閣,什麼輔政,父皇不會下這種旨意,你騙人!你……”
“陛下,”張鈺站起來,平靜道,“這封詔是真的。方才陛下宣我宮,已說過此事。”
范玉震驚看著張鈺,江河笑起來,放低了聲道:“陛下何必怒呢,您想想,無論如何,我們都只是臣子,都是要聽您安排的。陛下組建這個閣,無非只是想讓您別太過勞,我們幫些忙而已。陛下以前同我說過,您打小不好,如果政事兒都讓您來勞,這不是太過勞累了嗎?”
范玉聽著這話,心里舒心了不,他旁邊幕僚上前一步,怒道:“你休要信口雌黃,你這話簡直是在誆騙陛下,閣掌握所有政要,你卻說是幫著陛下分擔,你當陛下是小兒由你欺騙嗎?”
聽得這話,江河笑了,他雙手放在前,笑瞇瞇道:“敢問閣下是?”
“東宮幕僚陳雙。”
“哦,陳先生,”江河拱手,笑著道,“大人手下的名士,失敬失敬。”
一聽這話,陳雙和范玉臉都變了,江河轉過頭去,看向范玉后的熊英,接著道:“哦,我聽說上次陳茂春大人因七夕祭祀出了岔子、丟了職這事兒,大人就是舉薦這位熊大人的是吧?怎麼陛下當初沒舉薦,今個兒又用上了?陛下,”江河看向范玉,“您這邊怎麼能文能武的,都是大人的人啊?人家好歹是揚州的小天子,把人這麼給您用著,也真是大方了。”
“你……”
陳雙上前一步,江河冷了臉,怒道:“區區白也敢持劍庭,當真沒個王法了?!來人,將這賤民抓起來!”
說著,旁邊士兵極快拿下陳雙,江河轉過,朝著范玉恭敬道:“陛下,您看這陳雙如何置?”
范玉沒說話,神難測,江河平靜道:“微臣知道陛下不信微臣,但陛下想想,但凡微臣對陛下有二心,如今又為何會拿圣旨出現在此?先帝組建閣,當真是為陛下著想,陛下貴為天子,怎能為案牘所累,這天下是陛下的,我等也是陛下的,是生是死,不過陛下一句話,陛下若不放心,那這閣就先放著,陛下先當政一段時間,若陛下覺得乏累,再建閣,陛下以為如何?”
聽到這些話,范玉慢慢放松了神,他直了腰背,點頭道:“就依你說的辦吧。”
江河笑起來:“那現下,陛下不如先去休息,由臣來料理先帝后事。”
范玉一夜沒睡,如今也已經累了。他點了點頭,旁邊跟著他來的太監劉善攙扶著他,范玉道:“那就勞煩江大人,朕先去睡一覺。朕帶過來的人,不要為難他們。至于陳先生,”范玉看過去,淡道,“江大人看在朕的面子上,放了吧。”
“謹遵陛下吩咐。”
江河答得恭敬,等恭送范玉離開后,江河轉過頭來,看著熊英道:“熊大人請?”
熊英抿了抿,氣勢洶洶走了。
等所有人走后,江河走到周高朗面前,笑著道:“周大人是今日啟程還是改些時日?”
周高朗不說話,他靜靜看著江河,江河接著道:“在下以為,還是越快越好。”
“本到不知道,”周高朗慢慢開口,“江大人和陛下,何時如此親近的?”
江河笑而不語,他轉過頭,看著宮門外,慢慢道:“我知道周大人不甘心,周大人放心。”
他轉頭看著周高朗,眼里意味深長:“陛下還有一道詔令,只是還沒到時候罷了。”
聽到這話,周高朗和張鈺都愣了愣,片刻后,他們似乎是明白了什麼。江河見他們都懂了,笑了笑,躬做了個“請”的姿勢:“周大人請。”
周高朗抿了抿,終于是一言不發,轉過了,疾步走了出去。
等周高朗走了,江河看著張鈺:“得勞煩張大人同在下一起勞累了。”
張鈺點了點頭,他有什麼想問,卻沒出聲,似乎是想了片刻后,才選著問題道:“江大人,在下有些不明白……”
“我知道,”江河截過他的話頭,應聲道,“你想問為什麼我讓太子先理政務,而不是強行建立閣。”
張鈺不出聲,全做默認。江河笑了笑:“陛下如今的安排,就是希我們能與太子和諧共,太子這人吃不吃,磨一磨就好了。”
“磨一磨?”張鈺有些不明白,江河輕咳了一聲,低了聲道,“他要管事兒,我們就拿些蒜皮的事兒讓他管,再往后宮里多送點人,他過了新鮮勁兒,自然是要請我們回來的。”
聽到這話,張鈺頓時笑了,點了點頭道:“江大人想得周到。那顧大人……”
“陛下已讓人去通知了。”
江河站在高臺上,平靜道:“就等著他回來呢。”
消息八百里加急,在第二天夜里到的滎。
當天晚上,顧九思正和秦楠、傅寶元一起喝酒。
黃河終于徹底修完,他們舉行慶功宴,所有人都來了,大家載歌載舞,顧九思和秦楠、傅寶元喝得高興了,便特意留下來,單獨在后院一起聊天。
三個人年紀相差得大,卻仍舊像朋友一般,在院子里喝著酒,嘮著嗑。
“黃河修完了,”傅寶元靠在椅子上,漫不經心道,“玨也該回去了,等回去后,便就是朝廷里的大了。”
“我如今不是麼?”顧九思笑起來,“好歹也是個戶部尚書啊。”
“不一樣。”秦楠淡道,“他說的,是像周大人一樣的大。”
顧九思聽到這話,擺了擺手:“窮鄉僻壤呆著的,回去也就是幫個忙,哪兒能和周大人比?”
“不一樣,”傅寶元立刻道,“你同他,你同其他的兒都不一樣。”
“玨,”傅寶元把手搭在顧九思肩膀上,他打著酒嗝道,“你是我見過,最不一樣的兒。”
“有什麼不一樣?”顧九思有些疑。傅寶元數落著道,“別人當,都是爭權奪利往上爬,可你不一樣,你干一件事兒,是一份功勞,你做的都是為百姓好的事兒。你未來,比周高朗要走得高,走得遠,你知道為什麼?”
傅寶元說著,把手砸在口拍了兩下,認真道:“百姓心里有你。”
聽到這話,顧九思笑起來:“百姓心里也有你們。”
“我們老啦,”傅寶元擺擺手,“而且,最重要的是,你是大夏的榜樣。”
他看著顧九思,顧九思有些不明白,傅寶元眼睛有些紅:“有了你,大夏的年輕人才知道,好好干事兒,不鉆營,不天想著勾心斗角,好好做事兒,做實事兒,也能為大。”
“或者說,”秦楠接著道,“大夏的大,本來就該這樣當上去。”
“未來是你的。”傅寶元說著,又哭又笑,“是你們的。”
顧九思聽著傅寶元的話,心里有了幾分酸,他扶著傅寶元,啞聲道:“等我回東都,我們一起回去,我向陛下替你們請功,讓你們也回東都去。”
“不必啦,”傅寶元笑起來,他靠著秦楠,拍著自己的肚子,看著天上的月亮,“我在這里二十多年了,老婆孩子都在這里,我就想繼續呆在滎,多為滎百姓做點事兒,現在滎需要我呢。”
“秦大哥呢?”顧九思看向秦楠,秦楠笑了笑,神平淡,“我也一樣。”
“我們本就在下面做事兒做慣了,”秦楠溫和道,“守好這一方百姓,便已是很好了,我們也不需要做再多了。以后你有時間,回來看看就好了。”
顧九思聽著,嘆息了一聲,他舉起杯子,同兩人了杯。
三個人一起喝著酒,等到夜深,幾個人都醉了,這才散去。
秦楠被下人攙扶著送到家里,他頭暈得厲害,有些想吐,剛到家門口,就看到一個人站在門前。
那人穿著藍錦袍,手里拿了個小金扇,他張合著小扇,看著秦楠,笑瞇瞇喚了聲:“秦大人。”
秦楠愣了愣,他著頭,有些茫然道:“大人?”
子商手中小扇一張,溫和道:“秦大人似乎是醉了。”
“還好,”秦楠直起了子,夜風吹得他清醒了幾分,他冷靜道,“大人來這里做什麼?”
子商笑了笑:“黃河修好了,我等也要回東都了,某想來問問秦大人,可愿隨著某一起回東都?”
聽到這話,秦楠放松了不,他笑起來,搖了搖頭道:“我在這兒呆習慣了,也不愿意去其他地方,就不同你們去東都領賞了。”
“若不是為領賞呢?”
子商直接開口,秦楠愣了愣。
月亮烏云,頓時變了一片漆黑。子商小扇遮住半邊臉,張合著道:“若是在下拜托您,幫家一個忙呢?”
而這時,顧九思剛剛梳洗完倒在床上,他想著柳玉茹,想著顧錦,想著什麼時候能夠回去。
而后外面就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大人,大人!”
木南急急忙忙沖進屋子,顧九思猛地起,就看木南往地上一跪,焦急道:“陛下駕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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