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算一下,蕭禧出使大宋的時間正好和于卿投奔遼國的時間相近,一來一往,不會有什麼深,可是蕭禧說不悉此人,就是說他的確知道于卿,證明于卿在蕭禧眼中有一定分量,不是過眼既忘的庸人。
晏子欽道:“耶律卿在大宋漢姓為于,曾在舒州作,京城幾次異變都與此人有千萬縷的關系,在下懷疑行刺事件也是他暗中設局,此人主戰,與蕭大人意見相左,卻不知他在貴國排在何等席位?”
蕭禧道:“他們這一支雖和陛下同姓,卻在唐朝就遷居中原,關系極遠,我們蕭家都沒把此人的份看在眼里,真正奇怪的在于他本——已經世居中原百余年,何必北歸,陛下對他算不上另眼相看,可因他了解宋國風土,也甚為重用。”
“若說他對我有殺心,并不意外,只是……陛下是否知,這個就值得深思了。”
任錚道:“蕭大人,我有一點疑,耶律卿投奔遼國后立即得到了重用?”
蕭禧點頭道:“我們大遼和貴國不同,依靠科舉仕者不過十之二三,契丹人都是通過世襲與舉薦獲得職,耶律卿是遠支宗室,迅速到拔擢并不奇怪。”
任錚道:“可是此人世居宋土,遼帝怎麼確定他是宗室?僅靠他空口說話?”
蕭禧道:“這個……說來慚愧,我并沒把此人放在眼中,不如問問我的幕僚,明日再作答復。”
這時,追蹤刺客的遼兵陸續回來,兩手空空,蕭禧用契丹語大罵眾人無用,任錚勸道:“將士們從北國來,不悉汴梁道路,不如等軍回來再問過。”
又過了片刻,幾個軍頭領也趕了回來,說追著刺客穿過三座坊市,那人卻憑空消失,功虧一簣。
蕭禧長嘆一聲,道:“難道是妖怪幻化的不?”
任錚和晏子欽離開會同館后,同行一程,任錚請晏子欽一起到舍下小坐。來到任錚的書齋,先命人看過茶,此時已過午夜,兩人飲了些釅茶提神,任錚才開口。
“耶律卿的事你知道多?”
念及任錚曾是史出,為清正,晏子欽如實相告,將舒州見聞乃至王諤之死一一詳述,末了,任錚嘆氣道:“恐怕此人就是遼國放在大宋的一顆棋子,聽蕭禧說到此人一遼國就重用時我就猜到了,若不是一直與遼國朝廷保持聯系,誰會相信一個在大宋多年的人會效忠遼國,懷疑他圖謀反間還來不及!”
晏子欽道:“大人明察,最令人憂心的是他們還在大宋安了多暗線未曾示人。”
任錚看著閃的燭火,眼中亮明明滅滅,緩緩道:“又有多一即發……對了,你那位朋友呢?”
晏子欽也正焦慮,道:“從剛才起就沒見他,向軍詢問過了,他們也不清楚。”
任錚道:“說不定先回去了,時候不早,你也回去吧,順路看看你那位朋友是否安好。你們意圖雖好,可不許再做以犯險的事了。”
晏子欽笑道:“倘若請求大人,大人也不會準許我們查看。”
任錚也笑起來道:“說的倒是沒錯,這是上面的指令,不好違背,不過這次就睜只眼閉只眼了,下不為例。”
回到家中,一進大門,就見杜和守在門口,抓住晏子欽就道:“噓,是我!長話短說,你知道我跟著軍看到了什麼?”
晏子欽心中驚訝,難道他們看到了刺客的真面目?可是軍為何不說呢?莫非是忌諱蕭禧,甚至也不愿意讓任大人和他知?
杜和道:“刺客的法還真是快,我們追著他走過幾條大道,最后他飛跳進一戶大宅,我們就不便進去了,你猜是誰的宅院?”
晏子欽道:“不要賣關子,你不是要長話短說嗎?”
杜和道:“你知道龔吧!”
晏子欽豈會不知,龔正是當今太后劉娥的前夫,名義上的表哥,更是將獻給先皇的人,如今以國舅份坐富貴榮華,他本人雖不從政,放眼天下卻也無人敢招惹。
晏子欽道:“怎麼會是他?漆黑一片,你怎麼確定是他的宅院?”
杜和道:“興國坊最大的宅院,除了他還能是誰,我日日在汴梁游逛,還能不知這個?軍的幾個頭領當場就嚇得一言不發,我知道自己卷進了不得了的事,怕他們滅口,趕逃了,看樣子他們的確沒回報給你們。不說了,我要先躲幾天,如果有人問你見沒見過我,你為了自己,也為了我,千萬要說沒見過!”
晏子欽點頭道:“明白,你要躲在哪里?”
杜和道:“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天知地知,我知你不知,別問了,我自有去,過了風頭再見……對了,幫我照看著羅綺玉,不許讓跑。”
晏子欽不解,卻沒心思耽誤他的時間,道:“知道了,千萬保重!”
杜和推開門,重新踏無邊夜中,晏子欽目送他離開后,小心地關上門,回到房里,見明姝已然睡下,松了口氣,也更躺下,想著今晚的來龍去脈,也許是過于疲勞,朦朦朧朧墜夢鄉。
其實明姝想等他回來,等到二更天,實在打熬不住,轉念一想,倘若晏子欽回來見自己還醒著,一定會責怪自己,于是了肚子,笑道:“你呀你,不知來得是好還是壞。”
第二天醒來,晏子欽已經上朝去了,放在桌上繡了一半的小虎頭帽明顯移了個位置,應該是晏子欽拿起來看過。
帽子是橘緞面的,上頭用黃、黑二絨布拼出老虎的樣子,兩只瞪得圓溜溜的大眼是兩塊打磨的虎眼石,憨態可掬。里襯是的兔,孩子大概會在冬天降生,做個暖和可的帽子給他真是再好不過。
想著晏子欽看到虎頭帽時的表,明姝就不由自主笑起來。
洗漱過后,明姝讓春岫請杜和過來,想要詢問他昨晚的事,春岫回來卻說杜二爺不在,被褥都沒,應該昨晚就沒在房里住。
明姝心想,莫非晏子欽拜托他去做什麼事?不如去羅綺玉那兒看看,到了門首,卻見羅綺玉也沒了蹤影。
“聽杜和抱怨羅娘子經常出門,今天竟親自撞見了。”明姝道。
春岫道:“聽守門的說,這幾天幾乎每日都出去,奴婢覺得有蹊蹺,娘子若放心的下,不如讓我暗中跟去看看。”
明姝想了想,道,“多一事不如一事,你跟去了,被發現,又是一場事端,現在外有遼國使臣遇刺,有我腹中的孩子,事已經夠了,不能再出事。”
春岫一向不喜歡羅綺玉,覺得出不好,好容易等到一個機會能抓住的把柄,不借機趕出去,更待何時,免得在家里,日子長了終究是禍水。
于是給了府里小丫鬟幾枚銅板,讓跟著羅綺玉,不想到一半跟丟了,小丫鬟不覺得有什麼,笑嘻嘻回來告訴春岫,春岫自然生氣,點著的眉心罵道:“吃不干活的懶丫頭,跟個人還能丟,說,是不是走到一半買糖去了!”
說著,就把小丫鬟手里的一包糖打翻,小丫鬟被罵倒不覺怎麼樣,見吃得掉在土里,眼眶發熱,忍住兩行淚,渾直打,被春岫罵過一頓,轉就和羅綺玉告,說是春岫讓自己跟蹤。
羅綺玉一聽,怎能不往深想,怕是晏夫人的主意,暗嘆了口氣,不知自己當初從良究竟是不是個正確的決定。
本想著能和杜和終眷屬,沒想到他那麼爽快的人,到了自己這兒卻吞吐起來,自己整日寄在晏子欽家里,心里也覺虧欠。
雖年輕,可時最易蹉跎,唯恐杜和無意于,到時兩頭落空,重新回到風塵隊里。重墮風塵的□□是世間最不流的一類人,不男人們拿來做笑談,姐妹們也瞧不起,從前是個花魁行首,還能擺出姿態,再回去誰還捧著,任由拿腔作勢?更有心里齷齪的,更是換著法兒地輕賤。
從良對于來說本就是最大的賭注,不功便仁,自己的眼就是唯一的保障。
羅綺玉從來都相信自己的眼,可現在,有些搖了。
尤其是最近,想找回杜和丟失已久、異常珍視的兵,讓他激自己。當年綺玉閣轉手,院中的財都被鴇母帶走了,又在城南曲院街開了個新場子,羅綺玉便猜測在那里能尋到。
打聽好新場子清月館,便一心一意地去了,誰知被刁鉆的鴇母算計了——原來鴇母在新場子的生意難做,正好見昔日心培養出的花魁送上門來,借口幫找東西,實則暗中做了張假賣契,迫羅綺玉回來。
那鴇母還振振有詞,“好兒,聽娘一言,你既走出了我這門檻,再回來時還是一個人、一雙腳,沒個香車轎,還不如從前在娘這兒,前呼后擁的,普天下長眼睛的男人,誰不你,何苦去忍清苦。”
羅綺玉知道句句顛倒黑白,是在引自己沖墜火坑,等年老衰了,掙不了錢了,鴇母自有另一番臉等著自己,可想起杜和的猶豫不決,不免心冷。
三番兩次前去都無結果,清月館的人只讓再等等,幾次進出,偶爾讓公子哥兒們看見了,都笑著議論羅娘子怎麼又回來了。再后來,鴇母拿出假賣契,羅綺玉才知上了圈套,想同杜和說,卻不知怎麼開口,更沒勇氣說。
他若是置之不理,該如何自?
沒想到先讓晏夫人起了疑竇,羅綺玉知道是個心地極好的人,從沒看不起自己,心想干脆和說實話,免得費心猜疑,因此特意背著春岫,主找到明姝。
明姝聽說完,嘆道:“手里的賣契既然是假的,那就不必被拿,盡管去告,只是杜和……他并不是無無義,他只是拿不定主意。”
羅綺玉嘆氣道:“我何嘗不知杜郎的心事,遷延了半年有余,也夠了,何去何從,我還要想想,多謝晏夫人開導。”
明姝道:“別怕,家里的人隨你去不方便,我另雇一頂轎子,帶你去京兆府衙門外請個狀師,今日就去狀告,讓衙門還你自由。”
羅綺玉激不盡,明姝著日益消瘦的模樣,心想這個杜和死到哪里去了,再不回來,他的姻緣就要破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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