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聲語,自耳畔傳來,云鬟抬頭之時,正對上沈舒窈含笑的杏眼,那依依落座的風姿,讓云鬟一時恍惚,就仿佛記憶同現在這一幕重合了般。
那時候,云鬟才進江夏王府,新婚一夜醒來之時,也是先聽見那嘩啦啦的集雨聲,寒冷之氣從重重簾幕外了進來,不由地裹了被子,也正因此才發現,自己渾上下竟未著寸縷。
自昨日開始到現在,整個人都似麻木昏沉了似的,幾乎不知人在何,今夕何夕。
此刻雖醒來,被籠在這簾幕之中,卻依稀覺著仍是暗夜未退。
試著要拿裳來穿,目所及,卻并不見一件,猛然便想起昨夜的凌形,——那些喜服之類,竟都是被那人胡扯落,又魯魯地扔出了帳子。
而與此同時,上忽然疼得很,仿佛每骨頭都被人用力了一遍,酸痛無力。
是外頭的侍們聽了靜,便忙進來,見斜斜地坐了起來,便道:“側妃醒了。”當下便端了新裳進來。
云鬟見一水兒的鮮艷,便只曉晴進來,吩咐道:“把我家里穿的那家常裳,拿一件兒來。”
曉晴素來深知的心意,又想才過來府,是大好日子,不能過于素淡,便撿了一件兒輕緋的衫子來,云鬟這才穿了。
底下又捧了銀盆來洗臉,頃刻,才梳好了頭,便聽外頭有人道:“王妃來了。”
云鬟有些意外,按理說起之后,該去給正妃請安,然而因人事不知地睡到如今,此刻尚有些頭暈目眩,心神浮,竟也忘了問是幾時了。
當下,便起迎接王妃,曉晴見神不對,便忙攙扶著,好歹行了禮。
王妃落了座,上下略打量了眼,溫聲吩咐道:“不必多禮,快坐就是了。”
照規矩,側室在王妃跟前兒本是不能擅坐的,然而云鬟因頭暈,又聽吩咐,這才落座,雖如此,子實在不適的很,竟只想睡。
雖然生恬淡,喜怒不形于,但臉發白,神略顯倦怠,自然是瞞不過人的。
又因低頭的時候,便出脖頸上幾塊兒微微紫紅的印記,云鬟自看不到,王妃跟旁幾個侍,卻看了個正著。
幾個侍面上不由流出異樣神,只王妃視若不見,仍是溫和帶笑的:“瞧著你的臉不大好,上可無礙麼?”
云鬟勉強道:“多謝娘娘垂詢,無礙。”
王妃道:“那也罷了,你如今已經了府,從此之后,咱們自然要一塊兒盡心竭力地伺候王爺,一來是王爺之喜,二來,我邊兒也似多了一個膀臂,又聽聞你素來賢德,因此也算是我之幸了。”
云鬟見說的如此委婉聽,便起行禮道:“娘娘委實言重了。”
王妃凝視著,淺笑道:“并不是,都是我心里話罷了。你且放心,我不是那等善妒拈酸的婦人,橫豎只要王爺喜歡,我為王妃,自然也同他一樣喜歡。”
王妃說到這兒,便道:“拿上來。”外頭有侍上前,把一個五彩窯的蓋盅湯碗用托盤捧了上來。
云鬟不之何意,王妃帶笑道:“我早早兒地人預備下的燕窩參湯,又養又滋補,正適合你此刻……你且吃一碗罷。”
云鬟道謝過了,這會兒曉晴接過來,轉遞給,云鬟本毫無食,然而轉念一想,便果然當著王妃的面兒,慢慢地將一碗燕窩湯盡數喝了。
至今還記得,燕窩參湯的氣息,同簾幕外的雨氣織,喝下去,有一種想要作嘔之意,卻仍是牢牢住而已。
忽然聽沈舒窈再度輕聲喚道:“妹妹?”
云鬟回神兒,才從往日的場景中出來,重回現世。
只見沈舒窈已經坐在對面兒,正緩緩搖著扇子看,笑了聲道:“如何我同你說話,只是不應?是還沒睡醒不?”
云鬟才道:“原來是沈姐姐,失禮了。”又道:“方才一時困倦,眼睛迷著,并沒看清楚,請姐姐莫怪。”
沈舒窈笑道:“說哪里話,這有什麼可見怪的。我因方才看你趴在桌上,便是怕你睡著了那寒氣,才特過來找你說話兒的,還怕擾你不喜呢。”
云鬟垂眸道:“多謝姐姐好意。”
沈舒窈輕搖團扇,且笑且看著,卻見這孩子一天青的衫子,雙肩窄窄,楚腰細細,大有弱不勝之態,此刻雖尚未長開,但眉眼標致,冰玉骨,卻已出絕風流之意。
難得是通的氣質,正如輕云出岫,新月初升,更無半點俗氣。
剛才之時,因似醒非醒的,雙眼朦朦朧朧,略有些迷蒙地瞧著人,長睫輕輕眨,令人忍不住我見尤憐。
沈舒窈正打量云鬟,卻聽有人道:“林教習到了!”
含驚帶喜的嚷中,幾個孩子匆匆自外頭進來,個個回了原位,正襟危坐起來。
沈舒窈以團扇遮,輕笑了笑,道:“好了,先上課了,回頭再同你說話。”緩緩起,也自回位。
云鬟目送離去,這會兒,就見有道人影從窗外過,頃刻便出現在屋門口上,卻正是儀書院的教習。
這位教書先生,乃是翰林院的侍讀學士,名喚林稟正,因他生得眉清目秀,且又是個飽讀詩書的翰林學士,談吐舉止自然不同流俗,故而在一群年高德劭的教習之中,越發鶴立群似的,這些孩子們,個個兒都甚是喜歡他。
然而林稟正人如其名,是個最正經不過的君子,只循常來上課,課外一句話也不肯跟孩子們多說,就連多看一眼都不曾,品行竟是無可挑剔,因此眾人越發敬重。
云鬟因沈舒窈忽然來同自己說話,心里略微恍惚,一堂課也不知聽了些什麼,那林教習仍是自顧自地講了一遍,布了功課,便頭也不回,挾書而去。
他前腳剛出課堂,后面那些孩們紛紛起,便在門口窗口上相看,卻見風雨之中,那清雋瀟灑的影徑直遠去了。
頓時之間,課堂里響起此起彼伏的嘆息聲,這在平日是從不曾有過的。
云鬟見狀,不由笑了笑,不料抬頭之時,卻正見沈舒窈在前方回頭凝視,——方才按捺著沒去觀林教習的,也不超過五六個人,沈舒窈自也是其中一個,目相對,便向著云鬟一笑致意。
這場雨下了一個時辰方停了,不覺放課時間已到,云鬟便把書本收拾妥當,出了院門,正要上車,忽然間卻見院門對面兒停著一輛馬車,有個人伶仃舉著傘站在旁邊,正翹首以,見云鬟出來,便面喜,飛奔上前。
云鬟微有些張,也顧不上在意別人的眼神,便對來人道:“怎麼了?”
這來人正是阿澤,見云鬟擔憂,便道:“哥兒,你跟我來。”
云鬟生怕清輝出事,只顧問道:“又去哪里?你只跟我說怎麼樣就是了。”
阿澤見不肯去,便說:“你別怪我,是小公子太聰明了,他自己想到了,便質問我,我只得承認是你吩咐我跟著的。”
云鬟本問他形到底如何,因門口上人來人往的,不是說話地方,云鬟便對珠兒說:“你且自去車上,只等我片刻。”
珠兒因認得阿澤,便應聲去了,阿澤便陪著來到對面兒,將送到馬車上。
此刻因落雨天,車自然越發暗,云鬟才,便見白清輝靠車壁坐著,臉煞白,垂著眼皮。
云鬟只得靠車廂門邊兒坐了,道:“小白公子。”
白清輝抬眸看:“你如何知道我會出事?”
云鬟不料他劈頭直接問過來,沉默片刻,才道:“只是猜罷了。請勿怪。”
清輝凝眸看了一會子,道:“那時你提醒我,我并未放在心上,今日才知,你暗中阿澤護著我,也幸虧如此……”
云鬟正猜疑此事,聞言微震:“果然……出事了?你可還好?”
清輝對上滿是憂的雙眸,半晌一笑:“我無礙。”話雖如此,卻轉過頭去。
此刻風吹簾,有雨自外飄,涼沁沁地,人難過。
先前危急關頭,是阿澤及時趕到,將那小學生扔了開去,阿澤擔心清輝有個好歹,忙先扶他起。
正要詢問如何,后那學生爬起來,便要逃出去。
阿澤氣急,便閃掠到跟前兒,一把攥住脖頸,咬牙切齒說道:“好個狗東西,你招惹之前不先看看人家是誰?說罷,你今兒是想怎麼死?”
阿澤年氣盛,一怒之下,手上略微用力,竟揪著那學生的脖子,生生地把人提了起來,那人幾乎窒息,臉瞬間紫漲,著舌頭,嗬嗬有聲。
卻聽清輝道:“別傷他命。”
阿澤手上一松,那學生跌在地上,握著嚨,便猛烈咳嗽起來。
此刻清輝扶了蔣勛起,見蔣勛臉上跟手腕上都有傷痕,幸而不算太重,清輝冷道:“不必怕,我們去告訴院長,院長自會公正置。”
蔣勛竟不敢,只是淚汪汪地搖頭,清輝道:“說了很不必怕。”
蔣勛不答,索張手抱住他,竟大哭起來。
阿澤見狀,不知如何,地上那學生緩過勁兒來,掙扎著爬到門口,便站起來踉蹌逃了出去。
清輝并未仔細將事經過說給云鬟,畢竟這些事兒,等閑也不好出口,且他心底最疑的,便是云鬟如何能未卜先知到如此地步,雖然說是猜的,但清輝卻并不信這句。
他因有天生之能,每每會察覺別人無法察覺之,是以清輝由己推人,便猜云鬟多半不知也有什麼天賦能為,畢竟紅塵百萬蕓蕓眾生,自也不乏奇人異士,不獨他一個。
與此同時,云鬟其實也正有些疑竇不解。
先前,自從儀書院發現那尸之后,又見趙黼帶著清輝蔣勛來到,看著清輝……卻無意讓云鬟想起另一件事。
前世自然不在儀書院,只在崔府宅之中,曾聽人說起兩件事,其一便是儀的那尸首,其二,便是白四爺的子在由儀書院出了事。
這些閑言碎語,不過是些丫頭們私底下議論時候帶出來的,至于清輝出了何事,那些人神神,語焉不詳,但兩件事是相繼發生的,故而丫頭們才會在那時候一塊兒議論。
自從那件事之后,白清輝便從由儀退了學。——那畢竟是尋常人削尖了腦袋也進不去的書院,若非發生了什麼極不好的,又怎會如此?
云鬟見了那尸首,又見了清輝,不覺想起此,思來想去,才決心手此事。
可云鬟不知道的是,先前因并無手……此事過后,清輝退了學,蔣勛也自退了。
后來清輝也并不讀白府的書塾,白樘請了幾個博學的老先生到府教導,加上清輝天資聰明,很快在科考中高中,最后了大理寺。
但是對蔣勛來說,自從退出由儀后,他便鎮日渾渾噩噩度日,也并不認真讀書,也不圖功名,只跟一些狐朋狗黨廝混,做出好些荒謬行徑,名聲竟極是敗壞的……再往后,于他十六歲時候,竟得了病,很快不治……
車窗外水聲不絕于耳,車兩個人卻均都默默。
片刻,清輝道:“既然你不愿說,我也不勉強,不過,我要當面跟你說一聲:多謝。”說到這里,清輝正襟危坐,躬低頭,向著云鬟做了個揖。
云鬟見清輝如此大禮,便道:“很不必這樣,橫豎你無礙就好了,若無他事,我也去了。”正要往外,忽然又想起一事來,便道:“不知此事……有無驚白大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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