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每日小說 短篇小說 國畫[官場] 第1章

《國畫[官場]》 第1章

朱懷鏡沒想到劉仲夏會開這個口。這就他爲難了。他太瞭解李明溪了。要是說讓他替某某大人作幅畫,他不罵死人才怪。見他有些爲難,劉仲夏就說:“當然要付報酬的,不能剝削別人的勞嘛。不過太多了我也付不起,意思意思吧。”反正謊言已經出籠,朱懷鏡只得順勢胡說下去了:“報酬你就別提了。你知道他畫作的價格嗎?通常行是一平方尺三到五萬,這還得看他的心。心好呢要價便宜些,心壞呢那就貴了。

是朋友,白送也白送了。說不準,我去試試。他們這種人,都有些怪。不是我們這些朋友,還真不了他。”劉仲夏客氣地說:“那就拜託你了。”

朱懷鏡回到自己辦公室,不及細想這事怎麼同李明溪說,先給他掛了電話去:“明溪嗎?你昨天晚上是什麼名堂?瘋了?”李明溪還沒答話,先笑了起來,說:“我是看見觀衆席上大家出雙手啪啪地拍著,突然覺得很稽,像羣潑猴。當時我到自己靈魂出竅了,飄浮在半空中。又好像自己分了兩半,一半在空中飄飄,可以見座位上的自己,坐在一羣潑猴當中發呆。我想抓回自己的靈魂,怎麼抓也抓不回。我忽然覺得腦子嗡地一響,怎麼也忍不住笑了。你越是問我,我越覺得好笑。你現在提起那事,我又忍不住要笑了。”朱懷鏡覺得莫名其妙,說:“這並不怎麼好笑呀?你怕是神經有問題了吧?你不要瘋了纔好哩!你要是瘋了,孤一人,沒有照料,不要害死我?我不同你講瘋話了。你只說中午有空出來一下嗎?我有事同你講。”

李明溪不太願出來,說什麼事這麼神,電話裡說說不就得了?朱懷鏡說你這是講廢話,好說我不說了?於是兩人約好,中午十二點在市政府對面東方大廈一樓咖啡屋見。

Advertisement

說好之後,朱懷鏡再來細想這事。管他個鬼哩!反正話也說出去了,只好將計就計,假戲真做了。再說劉仲夏對畫壇也一無所知,能哄就哄吧。這時突然停電了。市政府也常停電,事先也不打招呼。他原先在下面工作,縣政府的電是不敢隨便停的。偶爾停了一回,政府辦一個電話過去,電力公司的頭兒會嚇得忙做解釋。也不知現在下面的況怎麼樣了。從這裡的跡象看,似乎市政府的威信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本來就冷,停了電,室沉沉的,更覺寒氣森森。窗外的樹木在寒風中搖曳。冬越來越深了。

朱懷鏡中午下了班,徑直去了東方大廈。李明溪不會那麼準時的,他便找了個位子坐下來。小姐過來問他要點什麼,他看了一下單子,發現咖啡要十塊錢一杯了。兩個月前他來過一次,是六塊的價。卻不好說什麼,就要了一杯咖啡。這地方靜得好,間或來坐坐,也蠻有致的。等了半天,李明溪才偏了進來。他穿了件寬大的羽絨中褸,人便有些稽。

咖啡屋備有快餐,他倆各要了一份快餐,再加一些飲料。一邊吃著,朱懷鏡說:“也沒什麼事,只是想請你替我作幅畫。”李明溪覺得奇怪,眼睛睜得老大著朱懷鏡,說:“你也神經了?你平時不是總說我的畫送給你做揩屎紙都嫌有墨嗎?今天出鬼了!”朱懷鏡不好意思起來,說:“你就別小心眼兒了。我那麼說你,是見你太狂了,有意你的鋒芒。你就當回事了?我這也是有苦衷哩!”他便把緣由說了。李明溪這就擡了眼睛,目怪怪地著朱懷鏡,像著一個陌生人。又是笑。好半天才說:“你要去拍馬,拿我的畫作當拍子?開始我還想給你畫,現在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畫了。”朱懷鏡急了,說:“一道共事,人家提出來,我怎麼好駁人家的面子?”李明溪是個糊塗人,沒有去想劉仲夏怎麼會知道這世上還有個李明溪。朱懷鏡當然也沒說起上午即興扯謊的事。他說場這正副之間,有時是天壤之別。就說市長,不僅帶著書,還有警衛,出門就是警車開道。到了這個位置,說不定哪天往北京一調,就是國家領導人了。至也是部長什麼的,級別雖然不變,卻是京。但副市長們,弄不好一輩子就只是這個樣兒了。正職要是一手遮天,你就沒有希出頭。劉仲夏就是這種人,他不讓任何下屬有接上級領導的機會,好像怕誰同他爭寵似的。上這麼一位正職,你縱有滿腹經綸,也只是漚在肚子裡發酵。他沒有權力提拔你,甚至也並不給你穿小鞋,但就是不在領導面前給你一個字的評價,哪怕壞的評價也沒有。那麼你就只有在他劉長的正確領導下好好幹了。幹出的所有績,都是因爲他領導有方。你還沒有理由生氣,別人並沒有對你怎麼樣呀?你要是沉不住氣,跑到上級領導那裡去訴苦,就是自找麻煩了。領導反而會認爲你這人品行有問題。人家劉仲夏同志可是從來沒有說你半個不字,你倒跑來告人家狀了。所以你只好忍耐和等待。朱懷鏡就這麼要死不活地熬了三年了,市長換了兩位,他同市長話都沒有搭過一句。市長他倒是常看見,通常是在辦公樓的走廊裡上市長。

Advertisement

現任市長姓向,一位瘦高的老頭兒。向市長從走廊裡走過,背後總是跟著三兩個躡手躡腳的人。這些人都是辦公廳的同事,都是人。可他們只要一跟在市長背後,就一個個陌生著臉,眼睛一律著向市長的後腦勺。前面的人就忙讓著路,就像在醫院急救室的走道上遇上了手車。朱懷鏡上這種形,總會不自聲向市長好。向市長多半像是沒聽見,面無表地只管往前走。有時也會笑容可掬地應聲好。但即使這樣每天上十次市長,市長也不會知道你是誰。可市長偶爾迴應的笑容卻令朱懷鏡印象深刻。

他有時在外面同別人吃飯,人家把他當市長邊的人看,總會懷著好奇心或別的什麼心問起向市長。這時他就會想起向市長的笑容,慨說:向市長很平易近人。他心裡清楚,這與其說是在擺向市長的好,倒不如說是在爲自己護面子。如今這世道,不怕你吹牛說自己同領導關係如何的好,甚至不怕暴你如何在領導面前拍馬,就怕讓人知道你沒後臺。

朱懷鏡一時也不說話了,只機械地嚼著飯,不知什麼味道。這本是一個清靜的所在,但他倆的清靜有些人發悶。吃完飯,兩人又各要了一杯咖啡。

“明溪,”朱懷鏡語氣有些沉重,“你是檻外人,場況味你是無法會的。”朱懷鏡說話的時候,李明溪一直埋著頭。他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怪異:“我原來只以爲你有些無聊哩!好吧,我畫吧。他有何興趣?我只好搞命題作文了。”朱懷鏡想了想,說:“畫什麼東西就隨你,只要不像紀曉嵐辱和珅,搞他什麼‘竹苞松茂’之類的東西去罵人家就行了。他也是文化人,你的那些個小聰明,人家懂!”

Advertisement

說好了,時間也就差不多,兩人付了賬走人。朱懷鏡徑直去了辦公室。想給劉仲夏打個電話,又覺得不太好,就跑過去看了看。仍不見他來上班。已是三點半了,要來也該來了。只怕是開會去了?去開會也該打個招呼。正副職之間工作不通氣,論公是不合組織原則,論私是不尊重人。朱懷鏡便有些不快了。又一想,何必想這麼多呢?自尋煩惱。也有可能人家有急事出去了,來不及打招呼。

他一個下午沒事,只在裝模作樣地看資料。冷又冷得要命,久坐一會兒就心涼。

只好起到各間辦公室走走。手下同志們是兩人一間辦公室。同事們見他去了,忙招呼朱長好,手便下意識地弄著攤開的文件,好像要告訴他,他們正在認真閱讀資料。

他當然明白手下人最煩的就是天傻坐著看資料,卻仍是故作正經,強調吃材料的重要。他講得好像很認真,手下人聽得也好像很認真。真是有意思,場上的很多事,大家都知道很無聊,但都心照不宣,仍是認認真真的樣子。似乎上下級之間就靠這種心照不宣維護著一種太平氣象。

好不容易捱到了下班,朱懷鏡回到家裡。一進門,就嗬嗬地手。真冷得有些不了啦。他估計這會兒劉仲夏即使開會去了也該回來了,就準備掛個電話過去。他剛拿起電話,又放下了。還是明天上班時沒事似的告訴他吧,不然顯得太結了。聽到有人敲門。開門一看,是香妹的表弟四來了。四提了個尼龍編織袋,站在門口半天不曉得進來。朱懷鏡說你快進屋呀!四著鞋問要鞋嗎?朱懷鏡說著不要哩,卻又取了雙拖鞋給他。香妹聽見了,攤著雙手出來招呼:“四來了?快坐快坐。我在做飯,你姐夫陪你說話吧。”

“今天從烏縣來的?”朱懷鏡問。“是。清早上的車。”四答道。兩人說了幾句,就沒有話說了。朱懷鏡因爲在老家當著副縣長,四在他面前總有些畏畏。朱懷鏡就很客氣地對他說:“看電視吧。”

吃過晚飯,香妹陪四說話。四同表姐就隨便多了,話也多起來。他說爸爸媽媽都不太好,最差的是媽媽,一年有半年在牀上。醫院又不肯上,藥也不肯吃,只心疼錢。哪來的錢?就幾畝田,橘子也賣不起價。上還年年增加。今年上面說要減輕農民負擔,縣裡給每戶都發了個減負卡。原來還沒有的上項目,這回印到卡上,了合法的了。姐夫不調到市裡只怕還好些。張天奇這幾年縣長一當,不知發了多!縣裡大大小小建築工程,全是他老弟張天雄一個人攬了。王老八姐夫是知道的,他原來在烏縣包工程是老大。我原先是在王老八那裡做小工。現在王老八不行了。他不要那麼多人,我就沒事做了。

朱懷鏡這就知道四的來意了。他了香妹一眼。香妹明白男人的意思,就說:“現在出來打工也不容易。荊都又不是沿海,工作不好找。城裡人還只喊下崗哩。你來了就不要急,我同你姐夫想想辦法。要是有合適的事呢你就留下來做,要不呢你就玩幾天先回去,我們找到事了再寫信你來。”四聽了,表有些失,口上卻說讓姐夫姐姐多費心了。看看沒什麼電視,香妹就說早點睡吧。

睡在牀上,朱懷鏡兩口子商量這事怎麼辦。朱懷鏡說:“我是沒有辦法,有職無權,找得什麼事到手?我說,就讓他玩幾天,打發他路費,讓他回去算了。”香妹生氣了,說:“我剛纔說萬一找不到事做就讓他先回去,是想我倆有個退路。你倒好,連辦法都不想一下,就要人家回去了。我家的親戚你就是看不起。”朱懷鏡知道他不答應,今天晚上是睡不好的,就說:“明天看看再說吧。”兩人這纔不說話,熄燈睡覺。朱懷鏡卻不知今晚是否又會失眠。

今天還是寒風蕭蕭。朱懷鏡一進辦公室,立即覺得暖和了。原來是有了暖氣。他照樣先是打掃衛生。在走廊到劉仲夏,他也只是點頭笑了一下,不急於告訴他索畫的事。

忙完灑掃,又去蹲廁所。卻聽見誰在同別人說暖氣的事兒。說昨天一停電,向市長辦公室的空調當然也就停了,冷得向市長打了個噴嚏。向市長只是掏出手帕了一下鼻子,一句話沒說。卻讓谷書長看見了。谷書長立即來行政長韓長興,罵得韓長興眼睛都睜不開。怎麼搞的?維修個暖氣管道要這麼久?這麼久原子彈都造出來了!韓長興捱了罵,從昨天下午起親自督陣,幹了一個通宵。今天真就供暖了。羣衆呼聲再強烈,抵不上市長一個噴嚏!說話的小便完就走了。朱懷鏡就嘆中國人能把自己的可憐用幾句玩笑話就打發了。對著鏡子收拾一下發型,回到辦公室。過了一會兒,再去了劉仲夏那裡,說:“劉長,我同李先生說好了。他說是我的朋友,就只好從命了。不過時間上就要寬限些,他是個疲沓人。”

猜你喜歡

分享

複製如下連結,分享給好友、附近的人、Facebook的朋友吧!
複製鏈接

問題反饋

反饋類型
正在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