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個子，各有各的嫵，各有各的風，都是出的人。聚在一起彷彿百花爭妍鬥奇，不免令人眼花繚，若定力稍差些的就要目眩神迷了。

方應欣賞過後，心裡暗歎，此地不愧是天下有數的紅塵風流之地，隨隨便便也能湊起這麼一副羣圖。若是在老家，別說淳安縣，只怕找遍整個嚴州府，也難以尋齊這麼幾個，那白梅姑娘倒是勉強能算一位。

對方故意擺出人陣仗，想看自己這小地方窮書生赧無措、進退失據的醜態罷！不過他既然來了，豈能怯陣？丟臉也不能在這裡丟！

想至此，方應施施然，鎮靜自如的坐在旁邊椅子上，卻到彷彿被一團撲面而來的脂香氣包圍，忍住綺念，談笑道：“幾位姐姐來得可早，在下遲到了該罰！”

還是那紅子，猛然推了一把旁邊一個梳著斜飛髻的十六七歲小娘子，調笑道：“沈娘子，你的小郎君來了，速速上去勾引，休要更無一語歸何，再相逢隔年！你若不去，我就去了！”

這兩句詩，還是前天方應發表的落花詩中兩句，卻在這裡拿出來調戲人了。那小娘子吃不住人前被調戲，紅著臉扭腰躲到了後面去，輾轉之間，卻不經意的擡眼對方應遞了個的秋波。

真是風各異我見猶憐，方應忍不住在心裡嘆道，吳中這金之鄉。果然是消磨人的地方，不知道有多才子沉湎其中而不能自拔。

另一個略顯沉靜雅秀的淡妝子主坐到方應膝前。問道：“先生請了，今日還會作詩麼？”

方應故作高深的拍了拍肚子，“滿腹詩詞，只看姐姐們能不能引出來。”

那最先說話的紅子也湊上來，抓住方應的手，“如果能給奴家寫一首流傳百年的詩詞，死了甘心。”

方應說笑道：“那還是算了，在下可不想當那催花的惡人。這位姐姐還是好好活著罷！”

紅子傷的嘆口氣，蹙眉道：“有時想來，活著也沒甚意思，無非就是行樂二字。”

方應不聲的回自己的手，不然總是被撓的心裡，同時答道：“活著總比死了有意思！”

卻說方應從容自在的應付著衆位，但還沒見主人家出來。心裡有些惱怒起來，就算他們故意爲之，但這也太怠慢人了罷？又想道，既然他們擺架子不主出來，那便出來好了。

“聽說姑蘇城裡才子佳人互相唱和，蔚然風。我看幾位姐姐都不是俗人，可有什麼才子名士贈送的佳作麼？讓在下這外鄉人聽一聽，聽說沈周老先生名氣大的。”

有個子淺笑道：“我這裡倒是有的......著水遊風趠起，過牆花影月扶行......更爲殷勤奈爾。可惜相逢牡丹後，柳邊聊倩答啼鶯。”

聽了後。方應哈哈大笑，“沈老先生的詩詞。如話家常，娓娓道來，盡多閒言俚語，淺白的很。說好聽些天然趣，活潑生，自一派，其實就是功力不足罷！

販夫走卒或可欣賞，但如何能與汝等如花似玉的人相襯！這種詩，就不該在幾位香豔風流的人面前拿出來！老先生還是專心作畫去罷，詩詞不是他所長。”

聽方應抨擊名士沈周，衆默然，細細品味起來，沈名士的詩詞比方應那首落花，確實了點什麼。

方應又停了停，點評道：“你們吳中文人，作詩都是這個習，詞句通俗，瑯瑯順口，適合流行於市井之間，傳唱於街頭巷尾。

只可惜了爾等這些人，相貌才不比金陵秦淮名差，但爲何總是聲名低了一籌？原因就在這裡了，沒有適合應景的名詩名詞襯托擡捧。

爾等邊這些吳中才子，風流歸風流，浮浪也浮浪，學問還是有的，書畫功夫都是天下第一，但卻寫不出有相應氣調的詩句！畢竟最易流傳的還是詩詞，書畫都是眼見爲實，不可能口口相傳的！”

方應這般抨擊江南的所謂風流才子詩詞水平，放在別只怕要招惹不服，但在眼前這些人心裡，覺都像說到了心裡似的。

衆人各有所的細細想來，貌似實確實如此，不過一直沒有人說這點。

如今經方應一點撥，紛紛恍然有所悟，除去金陵是國都這個因素外，確實在詩詞唱和上比蘇州強了不。不是們才技藝不如金陵同行，實在是本地才子不給力啊。

們又不約而同的想道，這個從外地來的英俊小書生，真真是第一知心妙人，哪裡又像是不解風的酸秀才魯男子了？

又有人疑問：“什麼有氣調？先生此詞奴聞所未聞。”

方應沉片刻，“這個詞，難以解釋，只能意會罷！例如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西風悲畫扇。你們聽著如何？”

能被全明星三人組請來助興的人，那都是有幾分才的名。猛然間聽到“人生若只如初見”，便到氣短心跳。

不知不覺圍住了方應，一雙雙剪水秋瞳裡閃爍著曖昧不明的芒。

方應繼續沉思，又從記憶中挑細選出一句來，很深的誦道：“又比如，如此星辰非昨夜，爲誰風立中宵。這一句你們聽著如何？這些纔是與你們相襯的有氣調詩詞......”

“好想是爲了奴家！”紅子忍不住激和興，吶喊了出來。

方應還在搜腸刮肚，卻被突如其來的尖打斷了思路。他擡起頭。卻被周圍人的幽幽眼神嚇了一大跳。不知怎的，讓他想起了狼羣。好像要把自己撕碎似的。

方應連忙打個哈哈道：“不急不急，今夜還長著！詩詞什麼的可以慢慢談。”

至此他便閉口不談，兩句出來當個表現自己的引子也就罷了，若在這裡拿出全篇純屬浪費。

但幾位人依然圍住不放，甚至爲了搶位置，彼此之間有了點小火花。可以看出，這位小哥兒是一個人形寶庫，剛纔顯出來的。也許只是冰山一角！

但就那短短兩句，也足夠讓們腸百轉，恨不能以相許換其全貌了——當然也有方應外表出衆的原因，有才有貌的男人總是歡迎的。

方應和一干人糾纏來糾纏去，忽而聽到樓梯“噔噔”作響，轉頭去看，卻見上來三位立冠歲數的年輕人。他便知道。這必然是今晚的正主登場了。

祝允明、楊循吉、都穆這三人立在樓梯口，看著幾乎都要倒到方應上的衆名，都是說不出的堵心，這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的覺罷！

他們本意是找些風流靈巧有手腕的名，故意在這裡挑逗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小書生，在一邊等著他出乖醜也是一大樂子。

然後等他們三個出了場後。在脂陣裡左右逢源、瀟灑自如的表現一番，再這鄉下小書生看看江南風流才子是什麼派頭！

孰料此人居然是扮豬吃虎的高手！一刻鐘功夫，也不知道使了什麼法，居然惹得這些慣會做戲的人個個神魂顛倒，像是著了魔！

這問題到底出在哪裡了？雖然方應確實比他們三個長相略微英俊了一點。但也不至於如此迷衆生罷！

難怪王銓兄弟被從頭到尾戲耍的慘敗，幾乎要醜聞。估計就是死在這輕敵上了！

方應顧不得全明星三人組心裡是怎麼想的，反正他是長出一口氣，到要解了。

他力推開前人，殺出一條路迎上前去，“三位朋友，久仰大名，有失遠迎！席位已經安置好，快請座！”

全明星三人組更不爽快了，這方應分明是擺出了主人口氣，故意譏諷他們這些真正主人遲遲不到罷？

果然，方應轉就坐到了主座上，手延請道：“諸位請坐！”

三人彼此對視一眼，決定先落了座再說其它，便紛紛找到位置席。四個人四個席位，正好東南西北各一面圍在一起。

不過讓三人更憋屈的事發生了，五個人全都簇擁到方應那席位上去了。

只見得左面三個右面兩個，的在方應邊，直釵橫鬢、春乍現，也不願意讓出來。

楊循吉和都穆狠狠瞪了祝允明一眼，出的這是什麼爛主意，簡直作繭自縛！現在沒面子的是誰？

丟臉的不是那個土包子，是他們幾個風流才子！一兩年的還不如別人一刻鐘有用，枉稱風流二字！

還是最穩重的都穆先開了口，對方應寒暄道：“今夜相見，倍榮幸，在下相門都穆。”

方應勸不開邊人，只得任之由之，暗暗唏噓一下自己的超強魅力，便開口對都穆道：“今夜諸君約請在下相見，難道是爲了王銓之事麼？”

三人心裡齊齊暗罵一句，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王銓抄襲詩詞被抓了現行，怎麼說都是恥辱的事，方應故意上來就說這些，一定是爲了打他們的氣勢！

楊循吉也開口道：“在下楊循吉，王銓那廝所行不當，自有家法置，我等與他無關！”

方應淡淡道：“哦，在下以爲王銓與諸君好，看來並非如此。其人家學淵源，探花之弟，卻做出剽竊舉止，實在可惜可惜！”

後世最有傳奇彩的祝枝山最後開了口，很是正道：“在下祝允明，王銓之事和今夜實在無關，方朋友還請留幾句口德，又非大大惡，給人改過自新機會纔是君子。”

方應漫不經心道：“原來是祝朋友，久仰神大名！令外祖不知還在人世否？在下替老師商相公向他問安。”

祝允明臉通紅，氣勢立刻矮了半頭。因爲他的外祖父做徐有貞，土木堡之變時堅持逃跑主義，後來投機取巧幫助英宗奪宮復辟，再後來殺于謙、罷商輅......

在蘇州本地人心裡，徐有貞大學士爲人還算不錯，也算古道熱腸。可惜在形象近乎完人的商輅面前，徐大學士是絕對的道德低點。

即使以祝枝山的機智，也沒法子辯解說當年殺掉于謙、罷免商輅做得對。

方應突然爽朗的哈哈一笑，“是我失言了！這都是過去的陳年舊事，和我等小輩關係不大了。俱往矣，數風流人，還看今朝罷！以此酒敬諸君！”

都穆驚奇的看著方應，此人哪裡像是一個十六歲不經人事的年？彷彿是個很有心計的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