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末, 西北戰事告急。前線傳來消息,史勐守城殉國,夏弘英下落不明, 琓州岌岌可危。消息傳回, 朝野震驚。
連著幾日朝上氣氛張到了極點。宣德帝幾天之, 從震怒到狂躁再到平靜,他坐在龍椅上聽朝堂上主戰派和主和派兩邊吵得不可開, 終于忍不住一手掀翻了一旁孔泰手上擺滿了奏折的端盤, 站了起來。
端盤砸在地上“咣當”一聲,在空曠的大殿中響起回音。滿朝文武跪了一地, 宣德帝冷笑道:“西北消息剛傳回時,人人皆是一副舍為國的忠肝義膽模樣,爭搶著自薦要去琓州。如今眼看著迖越人要打過來了, 倒是個個了貪生怕死之徒, 怎的再沒人說愿領兵前往?”
跪了一地的文武百不由面帶慚。一個月前,領兵支援琓州在朝臣心中還是一樁能人平步青云的扶云梯,一個月后,再去琓州便了人直墜地府的催命符。
史勐死了, 夏弘英下落不明, 前線戰事撲朔迷離,夏弘英會去哪兒?昌武軍又如何了?屋更遭連夜雨,西北叛未平, 朝廷還能從哪里變出幾萬大軍再去支援?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再去琓州就是送死。
那日下午, 秋欣然陪白景明進宮面圣。自白景明卜出一個“熒守心”的卦象后, 宣德帝便常宣他宮論道。每到這時,秋欣然便陪侍一旁,偶然加清談。
尚年, 對道經的理解不深,但這樣反倒能另辟蹊徑講出幾個與眾不同的見解來。因此每到這時,宣德帝常屏退左右,只留二人下棋講經。
這天下午,正逢昨晚值了大夜,趁二人下棋打了幾個哈欠。白景明瞥見了,一手握拳抵在邊,提醒似的輕咳一聲。宣德帝聽見,忍俊不:“若是困了便退下去瞇一會兒就是了,也不是什麼要事,不必在這兒熬著。”
秋欣然赧然,見白景明也擺擺手答應了,這才拱手退出殿外。
外頭當值的公公領著往附近的偏殿去,半路竟遇見了李晗如。秋欣然停下腳步同行禮,自打七夕后,二人第一回 見,是以李晗如見了先是一愣:“你怎麼在這兒?”
“老師與圣上正在殿中下棋,準許微臣去偏殿小憩。”
“哦……”李晗如一頓,像是一時不知該說什麼。秋欣然點頭正準備告辭,不想李晗如忽然抬起頭,對旁領路的太監說道:“正好我也要去母妃那兒,順路帶過去,你回去吧。”
那小太監聽了有些意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李晗如見狀不耐煩道:“怎麼你還不放心本公主不?”
小太監忙拱手道:“不敢。”
待二人走得遠了些,秋欣然見左右無人,才開口問:“七公主是有話對我說?”
果然李晗如停下腳步,轉頭又看了眼四周,湊近了急匆匆道:“你去告訴夏修言,讓他想辦法盡快離開長安。”
秋欣然聞言神一凜,遲疑道:“七公主這話是什麼意思?”
李晗如垂下眼,低聲道:“我那天聽見父皇和母妃說的,夏將軍下落不明,朝上有人猜測他已投敵叛變。若果真如此,夏修言就不能留了。”
秋欣然抿沉默著,自然不相信夏弘英會投敵,但依照當前的局勢。夏弘英兇多吉,若他死了,那夏修言便是昌武軍想要歸順的第一人選,宣德帝不會容許這樣的事發生;若他沒死,那也很難保證他的忠心,夏修言作為質子,自然也了一顆廢棋,再留不得。但這局面夏修言自己恐怕比誰都清楚。
秋欣然又問:“事關重大,七公主為何不直接告訴夏世子,反倒告訴了我?”
“誰要告訴他。”李晗如皺著眉仿佛回憶起什麼,不耐煩地輕嘖一聲。
秋欣然突然明白了什麼:“是因為七夕的事?”
李晗如忍了忍,但向來不是個憋得住話的子,加上秋欣然那回確實算是幫了,如今聽這樣問,一時竹筒倒豆子一般統統與說了出來:“鄭元武如今也走了,我就不瞞你什麼,那天晚上我想約見的人其實是他。我讓下人帶話給鄭元武,約他在素蕉宮一見,想問清楚他的心意,若他對我當真無意,那我……”說到這個李晗如咬咬,一時說不下去。
秋欣然不知該如何勸,只能道:“個人皆有緣法,公主的緣分或許還在后面。”
“我知道,我大歷朝七公主什麼沒有,難道還非得在他一棵樹上吊死嗎?”李晗如昂著腦袋哼了一聲,又氣呼呼地往下說,“總之到了約定的時辰我便遣開下人一個人去了。到了素蕉宮,見里頭點著燈果然有個人影,我以為是鄭元武按約到了,心中還有些高興。誰知剛推門進去,就看見夏修言躺在床上閉目養神。我心里驚訝,就上去推醒了他想問問他為什麼在這兒。結果他一睜開眼,看見是我也是一副十分驚訝的樣子,還反問我怎麼會在這兒?我起先不肯說,結果你猜他怎麼著?”
“怎麼著?”
“結果他像想到了什麼,突然沉著臉我滾出去!”說到這個李晗如依然一副耿耿于懷的神,顯然從小到大不曾有人敢這麼同說話。
秋欣然寬道:“世子也是為了公主著想。”
李晗如輕嗤一聲,同說:“為我著想就敢拿杯子朝我上砸?”
“他還拿杯子砸你?”
“里頭還裝著水!”李晗如咬牙切齒,“更可氣的是我第二回 在學宮遇見他,想著不同他計較那晚的事,主上去同他搭話,與他道個謝。你猜他這回又怎麼說?”
秋欣然回憶了一番夏修言以往的為人,揣測道:“公主以后若是能學會不拖別人下水,就算謝過我了。”
李晗如驀地睜大了眼睛:“他跟你說了?”
秋欣然一愣,哭笑不得:“微臣瞎猜的。”
“果然很有本事,連這都猜得到。”李晗如這回連生氣都忘了,敬佩地瞧著,學著那天夏修言的口氣,“他拉著一張死人臉對我說:公主以后但凡能干點蠢事,我就激不盡了。”
“他真這麼說?”
“一字不差。”李晗如沒好氣道,“看樣子,這回當真是把他給得罪了,不過這事兒也不能全賴我啊?”
見有些委屈,秋欣然又問:“后來這事兒可有了結果?”
李晗如搖搖頭,嘆一口氣:“有牽連的宮人都被理了,有沒有其他線索,也很難再往下追查。”秋欣然的神有些沉重,李晗如見狀反過來安:“不過背后之人是誰,我心中大概有數,雖沒有證據,但起碼日后能多長個心眼,不至于再人害了。”
秋欣然一驚:“公主知道是誰了?”
“那人安排此事無非是不愿意我同鄭家有什麼關系,那就想想誰不想看見我與鄭家結親?”如今太子未定,若是李晗如嫁鄭家,相當于李晗意背后就多了一份鄭家的支持。朝中幾位皇子幾乎都未及冠,但天家的爭斗卻早已經開始了。
秋欣然沉默片刻:“那為什麼要選夏世子下手?”
李晗如淡淡道:“夏修言看似份尊貴,卻不過是個空架子。若人撞見我與他有什麼,壞了雙方的名聲,也不會招來報復。”李晗如轉頭看一眼又問:“那天他沒把你怎麼樣吧?”
“沒有。”秋欣然搖搖頭,忽然間想起了那晚床榻上落在頸邊的灼熱氣息,臉上顯出一瞬間的不自然,頓了頓才接著說,“世子就是模樣看著嚇人些,神志還是清楚的。”
李晗如出個狐疑的神,也不知信了沒有。兩人到了偏殿,李晗如站在殿門外冷著臉同說:“總之我知道的已經告訴了你,至于要不要把話告訴他就是你的事了。”說完這個扭頭就走。秋欣然站在門外,見走了幾步又停下來,轉過頭別扭地說:“你得告訴他,上回我欠他的這就算還清了!”
秋欣然低頭藏了下角的笑,點頭應是。
目送著李晗如走出了視線,在偏殿的臥榻上躺下時,滿腦子都還是李晗如對說的那番話。不是不相信對方說的,但是告訴了夏修言又能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而夏修言是一個困在長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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