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淅淅瀝瀝, 宮道又深又長,嘉從未意識到從掖庭到太極殿要經過那麼多重門,拐過那麼多道彎。
路途漫長的讓盡管撐著傘, 肩頭還是被斜斜的細雨打了。
冷風一吹,細白的手腕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險些握不住那沉重的油紙傘。
“公主, 冷不冷?”
張德勝走在側后方, 一打眼瞧見那單薄的背影和半的肩頭,略有些不忍。
“還好。”嘉搖了搖頭, “公公我們快些走, 早去早回, 我明天還要起早。”
起早?張德勝差點忘了這一茬,也跟著加快了步子。
一門, 撲面滿室的熱氣, 熏的人渾舒暢。
這宮殿仿佛無論多久都不會變似的, 嘉掃了一眼那鎏金熏籠, 靛青瓷瓶和那扇云母屏風, 再低頭打量了自己一洗的微微發白的宮裝, 下意識并了并自己打了的腳尖。
“陛下正在里面休息呢, 他一醉酒,脾氣就格外的壞,我等皆近不了他的, 公主您也小心一點。”
張德勝躬著端著一碗湯藥遞給了。
嘉站在外面, 依稀聽得見他沉的呼吸聲, 大約是醉了酒又發了病,這聲音并不勻稱,聽得忽有些心悸, 久久沒去接那托盤。
“公主?”張德勝又了一聲,“陛下如今還在病中,有多大的恩怨都不妨以后再說,再說若是陛下出了事,那您舅舅就算有冤也昭不了雪了是不是?”
他們一個個慣會拿這些冠冕的理由來,嘉雖是看破,到底還是心,沒再多說什麼,拿了托盤進去。
殿里很安靜,除了他的呼吸聲再聽不見什麼別的靜,仿佛一頭了傷的猛一般,時而急-促,時而舒緩,教人沒走一步都不敢踩實。
因著他還在病中,里面只留了一盞細細的燭火,外面又罩了一層黃絹,朦朦朧朧的只照亮那床頭的一角。
嘉對他的殿很是悉,因此盡管線并不亮,還是憑著往日的覺朝著那床鋪走去。
然而,沒走出幾步,腳邊忽踢到了一個圓滾滾的東西。
嘉嚇得腳步一頓,直到那東西撞到了床柱上,發出當啷一聲清脆的響,才聽出那原來是個酒壺。
嘉平了平氣,眼睛仔細辨認了一番,又發覺這地上橫七豎八地扔了好幾個酒壺。
不由得皺了皺眉,心生疑,他不是一向最整潔干凈嗎?
從前他連看過的書頁都捋的平平整整,沒有一折痕,如今又怎麼會容忍自己的殿里狼藉這個樣子?
嘉環視了一圈,小心地捧著托盤放到了床邊的案幾上。
離得近些,一抬頭看見燈下的那張臉,忽然有些失神。
他一貫是極為神的,從前拉著胡鬧了一晚上之后還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樣子,有時候早上還在睡著,卻能聽見他已經到了后殿的練武場里和侍衛角力了,往往剛起,他卻已經下朝或議事回來了。
如今這張臉的眉眼仍是那麼凌厲,不過不知是不是因為修養的緣故,臉比從前略略泛了些白,從前利落分明的薄現下微微抿著,上淺淡,又削減了一分迫。
燭一搖晃,恍惚之間倒讓想起了當年的幾分樣子。
那時候他還是翩翩年郎,遠沒有現在這般冷,也不像現在這樣氣勢人,說起話來泠泠如山間泉,皎皎如松上月,雖也疏離,但那是令人自慚形穢的下意識遠離,而不是現在這般,令人心生懼意,毫不敢生出親近之心。
幸好他現在意識昏沉,連嘉了他邊的青茬都毫無知覺。
那青茬剛冒出來,并不長,稍有些扎人,嘉這還是頭一次見他這般疏于打理自己,忍不住多了兩把。
只是當指尖過他干燥的下的時候,他忽然皺了皺眉,嘉一驚,這才連忙收回了手背過了,略有些不自在地端著藥碗輕輕了他一聲:“皇兄?”
外面的雨聲漸大,疑心他是沒聽見,又湊得近些了一聲:“皇兄,你醒了嗎?”
一連兩聲,他皆沒什麼反應,嘉舒了口氣,同時又不有些憂心,他若是不醒,這藥可如何喂下去?
但讓直接把他醒,又不敢,想了又想,還是決定將人扶起來,直接喂下去好了。
想的倒是周全,但著實忽略了一個材高大的年男子有多沉。
直到架著他的肩膀,將他半靠在自己上氣吁吁的時候,嘉又不有些后悔。
撐著手臂正想歇一會兒,一抬頭卻忽然發現他已經睜開了眼。
那眼神極為銳利,清醒的完全不像是醉酒的樣子。
嘉目一頓,全忽然繃,不知該如何解釋。
兩人直直地對視了片刻,那銳利的眼神忽然一點點淡下去,整個人又了昏沉沉的樣子,嘉繃的背才慢慢放松,趁機再拿枕頭墊在了他背后,將他勉強直起。
明明是微冷的雨夜,可經次一遭卻微微出了汗。
嘉了額,端著藥碗遞到了他邊試圖喂下去。
然而無論怎麼嘗試,那人始終抿著,黑的藥一點也渡不進去。
“怎麼跟桓哥兒一樣……”
嘉嘆了口氣,難不他也不喝藥嗎?
但剛嘆完氣,眼前的人忽然放松了一些,小半碗藥一勺一勺順利地喂了下去。
事正順利的時候,窗外忽然傳來了一聲雷鳴,嘉手一抖,再一回神,只聽淅淅瀝瀝的小雨忽然變大,嘩啦啦地聽得人心慌。
還趕著回去,聽著雨聲心里忍不住有些著急,手底的作也有些快,一勺剛咽下去,立馬又補上一勺。
大約的作實在有些著急,那閉著眼的人咳了一聲后,忽然抿了,不再飲藥。
“怎麼了?”嘉放下了勺子,抬頭看了他一眼。
但那雙眼睛仍是昏沉沉的,忽然閉了上。
藥已經喝了一半了,哪有半途放棄的道理。
嘉又遞了遞,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皇兄你是醒了嗎?”
藥碗剛遞到邊,那閉著眼的人忽然握拳抵著咳了兩聲。
他牽袖子的作太大,那藥碗被他一撞陡然打翻,濃黑的藥濺了他們一,連被子上都沾了一片污漬。
嘉輕輕“呀”了一聲,皺著眉連忙躲了開。
但為時已晚,口腰上還是被濺了幾滴,再仔細一看,皇帝的肩頭更是一片烏黑。
嘉看著他那又黑又的肩,不得已還是出去要了盆水進來,打算替他洗一下。
那藥潑的地方很巧妙,嘉剛拉開他的襟,便瞧見了那道猙獰的疤痕。
雖已經過了三年了,但那道疤痕卻似乎沒有一點淡化的意思,傷口四周還能明晰的看到間線的痕跡,大約是在野外匆匆的,針腳并不觀,活像是被什麼猛撕咬了一口似的,在他整個人流暢的形中顯得格外突兀。
嘉從前與他歡.時總是控制著自己不去看這道傷疤,如今清清楚楚地看見,忍不住又有一后怕。
若是再深一點,那便是華佗在世也無力回天了吧。
嘉握著帕子,連呼吸都放輕了些,一點點替他拭著藥漬。
然而已經盡力放輕了作,但當帕子拂過的時候,卻還是聽到了一聲悶哼。
“很疼嗎?”
嘉看著他微皺的眉,指尖將落未落,不敢再。
頓了片刻,已經不忍再下手,干脆丟下帕子起了:“我去找張德勝來幫你。”
剛說完,眼見著要起,那原本閉著眼的人卻忽然睜了開。
嘉無形中覺腰肢似乎被人勾了一把,整個人瞬間跌了下去,差點撞到他傷口的時候曲著肘支撐在了頸側才勉強穩住了自己,但的額頭正抵-著他的下頜。
尚未來的及直起,便察覺他的慢慢下移,吻上了的額。
離得太近,還能聞到那撲面的酒氣,濃重的連苦的藥味都蓋不住。
他大約是醉的不輕,瓣像羽一樣,輕輕地過的額,的眼睫,最后落到了的上,抬起的下一點點地輕啄著。
窗外的雨綿綿的下著,雨織在一起,雨霧和水汽淅淅瀝瀝的模糊了一切界限。
當瓣被挑開,及到一危險的時候,嘉才忽然回神,連忙抬起了頭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四目相對,那原本關的窗戶卻忽然被狂風破了開,夜風一卷,那一盞微弱的燈驟然被吹滅。
室頓時陷混沌,嘉頭腦昏昏,一時間看不清他究竟是醉還是沒醉,只有沉沉的呼吸似乎越發的急-促。
對峙了半晌,正開口詢問,沒注意的手正搭在他的傷疤上。
剛吐出一個字,那躺著的人有了黑夜的遮掩眼神徹底顯,在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翻徑直了上去。他幅度太大,那原本放在案幾上的銀盆被他掀起的被子一,砰的一聲傾倒在地,掩蓋住了逸出邊的一聲的低……
雨夜本就惹人困頓,守夜的宮聽著外面的雨聲原本眼皮已經快垂到了地面,忽然耳邊一聲巨響,堪比外面天幕上劃過的一聲驚雷,連忙了眼朝著里間走去。
因著公主是在侍藥,因此殿的門只是半掩著。
那侍一推開門,腳尖卻微微沾了,順著那水流看過去,正看見一只銀盆傾倒在榻邊,嗡楞嗡楞地轉著,而再往上,那原本應該正在喂藥的兩個人卻都不見了影子,只有尚未拉床帳一搖一晃著,最終隨著那拔步床猛地一晃,被金鉤勾住的帳子層層垂墜了下來……
侍連忙收了手,微紅著臉將門帶了上。
大雨下了一夜,到后半夜,漸漸止息,但空氣中卻已經飽蘸了水汽,明明天晴了,卻仍是沾。
蕭凜最厭惡下雨的天氣,可奇怪的是,昨夜明明下了這麼大的雨,他的舊傷卻并不像往常一樣疼痛,倒是頭顱因為酒醉還作痛。
一起,看見邊的那空的床鋪,他一時間尚有些昏沉,仿佛忘記了什麼事一般。
直到視線落到了那床邊團一團的帕子時,那些斷了線的記憶才忽然涌了過來。
蕭凜按著眉心的手一頓,直直地看向了張德勝:“昨晚是不是有誰來過?”
張德勝瞧見他一臉不悅,慌忙跪了下來:“是……是公主。”
果然是。
蕭凜沉默了片刻才開口道:“為什麼會來?”
聽他的語氣好像沒有怪罪的意思,張德勝這才解釋道:“昨晚您醉了酒不肯喝藥,奴才不得已才去請的公主。”
“是你去請的?”蕭凜盯著他。
他不去,公主怎麼肯來?
張德勝有點懵,一抬頭看見他沉沉的雙眼盡管嚇得渾哆嗦還是不得不點了頭:“是……是奴才去的,您醉酒的時候一直在著公主的名字,奴才疑心您是想見公主了,這才……”
“住口!”
他話剛說了一半,就被蕭凜沉聲打斷。
“張德勝你膽子越來越了,朕何時想見了。”蕭凜滿臉不悅,“不過是酒后一時言罷了,你竟敢擅作主張,朕看你是太閑了,既如此,你每天當值后便去太極殿給朕掃院子去,掃滿三個月為止!”
掃院子。
他一個太極殿總管去掃院子該有多跌份啊!
張德勝慌了神,連忙告饒:“皇上不要啊,求您看在奴才一片忠心的份上饒過奴才一次吧……”
“衷心?”蕭凜斥了一句,“朕看你是愚忠,你再敢多說一句朕便加罰一個月!”
雖是斥責,但著語氣卻不見多嚴厲。
畢竟陛下若是真不想見公主,又怎麼可能會留一夜?
張德勝心知這是放過他的意思,見好就收連忙低頭領命:“奴才再也不敢了。”
蕭凜更完,一眼瞥到他眼里的古怪抬便是一腳:“滾出去,別在這里礙眼!”
他不過是輕輕踢了一腳,并沒落到實,張德勝了膝蓋便連滾帶爬地出去,可剛走到門口,他忽想起公主臨走時的囑托又連忙折回了。
“又有什麼事?”
蕭凜更完了,氣已然大好。
“是公主。”張德勝語氣有些為難,“公主醒的晚,來不及喝藥,囑咐我空讓人把藥送去。但是如今公主已經去了掖庭,那……您看這次是送真的藥,還是送徐太醫改過的那副藥呢?”
蕭凜正扣著腰上的玉帶,玉帶咔噠一聲扣上,他轉頭淡淡地看了張德勝一眼:“你說呢?”
事關皇嗣,他一個閹人怎麼敢決斷。
張德勝跟了他這麼久,忽有些不他的脾氣,他沉思了半晌,才試探著問道:“難道是……送真的避子藥?”
他話一口,一本折子伴著冷斥劈頭砸了過來。
“朕看你這個總管是做膩了是不是?”蕭凜冷眼看著他。
張德勝連忙偏頭去躲才險險躲過了一劫,吁氣的時候正看見那折子上鋪開的“皇太弟”的字樣,連忙改了口:“奴才明白了,奴才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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