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軒窗，正梳妝。

虞莞素手正托著一面木柄琉璃鏡。小葉紫檀雕比目魚尾纏鏡托，上好的琉璃邊上嵌了一圈彩寶石。做工湛、線條流利，正是造手筆。

忽然聽完耳畔笑道：“這造的東西果然不同。小姐看看，可還配得上那國天香的皇次子妃？”

轉頭過去，果然是拾翠在打趣。自宴會后，所謂“國天香”“容過人”的傳言就不知從哪里飛了出去，漸漸傳得滿京城皆是。

貴們見虞莞一言不發也了太后的眼，思來想去，只能歸結于的好。于是眾口一致稱贊起來，好給自己的落選遞個臺階。

這等名號，虞莞上輩子生過一次。這一回倒也并不心虛，只是，是否會有人借機生事，牽連倒薛晏清的名聲？

“好”放在一位皇子上，可并不是什麼好形容。

想到薛晏清，神有一怔忪。

自己即將嫁給他，為上輩子小叔的新娘。

本是荒誕的一件事，然而春日宴那日晚上，卻無不昭彰著，這已事實——

春日宴結束時已是酉時三刻許。

太后挑中了合眼緣孫媳婦后心大好，便允了孩們在絳雪軒附近自由賞花。

平日里相的子三兩結伴，款款而去。

而剛了新媳的柳舒圓和虞莞順理章落了單。

兩個未來的妯娌在花廳中對視一眼.那柳小姐立刻賞個眼風，別開臉去，獨自走向了遠的烏桕林中——正是薛元清之前離去的方向。

明晃晃地看不上。

虞莞并不在意，柳舒圓掐尖要強的格頗有些像上輩子，也不愿與之深 ，平白惹自己不快。

上輩子最杏花，這時腳步就不由得邁向那片雪般的杏林。

紅杏枝頭，春意濃烈，襯著夕風晚霞，別有韻味。剛剛沉下去的心也不由得輕松了幾分。

張開雙臂，正要把夕風攬懷中之時，背后傳來一聲枯枝被踩斷的聲音。

一個清冽男聲傳來：“虞小姐。”

轉過頭，正是薛晏清。

想來，是他看到自己，特意前來。

心緒從佳景被拉現實，一想到太后金口下的懿旨，自己就要為眼前人的妻子。

虞莞嘆了口氣，只覺世事荒誕無常。

的嘆聲落薛晏清眼中，他神立刻有幾分晦暗不明：“虞小姐……可是不愿嫁與我？”

虞莞一愣。想說“是”，只是對薛晏清實在了解不多，不想惹出事端。

可是若真要嫁給他，本就是最大的事端。

虞莞蹙眉，轉念一想，莫非自己跪下謝恩前，那躊躇的片刻被他察覺，悉了自己心中的不愿？

如此發問，又是為了什麼？

薛晏清見不愿答話，又道：“雖說皇祖母的懿旨一字千金，但并非迂腐專斷之人，必不愿見到一對怨偶。眼下，若是虞小姐無意于我，不妨……”

虞莞這下聽懂了，不妨趁現在還未昭告天下，解除了婚約。

猛地抬起纖長雪白的脖頸，卻看見薛晏清站如青松，雙手背在后，一向不與人對視的雙眼卻目視著他。

看來他也知道，并非人人都鐘于當皇家媳婦。

電火石間，突然想到了什麼。

上輩子，薛晏清與柳舒圓并未婚。太后下懿旨后三日，薛晏清主提出了退婚，直言他對柳小姐無意。

長者賜，不可辭。何況還是太后開的金口？

一時諸多風語，連閨中待嫁的虞莞都聽到了幾分。有人言二皇子心比天高，詹事府中嫡也不曾眼。

甚至還有人中傷他不能人道。

恐怕其中真相，便是柳舒圓并不視薛晏清為良人，他就主出頭向太后提出了解婚。自此流言紛擾，而他不曾開口辯駁一句，也不曾再娶別的子。

眼下自己也站在了柳舒圓的位置，而對薛晏清并無惡。若是自己這麼做了，恐怕薛晏清會立刻向太后請命，陷被構陷的困局。

和自己上輩子被謠言潑臟何其相似。

而若是自己不開口，宮外自由的生活就與沒半分相干。

兩難的困局，虞莞咬牙，細細思索其中利害。

良久，終于緩緩開口：“我……并非不愿嫁你為妻。”

只是厭煩宮中那種生活，應付那些不懷好意的眼神，和各懷心思的試探。

然而在宮外，便能游刃有余，從心所麼？

上輩子，即使在宮外，市井間的鄰居也最擅拜高踩低，沒為難這個沒娘家的“被和離”婦人。世人樣，與宮中別無二致。

更別提虞府后院，若是落選歸來，兒吃了大虧，趙英容自然不會放過。

到時候隨意把許給哪家當填房，虞振惟亦不會為了這個沒任何利用價值的兒出頭。

兩權相害取其輕，不如將錯就錯嫁給薛晏清。至有上輩子的記憶，不至于在宮中兩眼黑，舉步維艱。

許是看虞莞停頓了太久，薛晏清垂眸，遮住眼中神。兩只有力的臂膀從背后放下，疊在前。

虞莞櫻微抿：“若是你答應我，做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

相信薛晏清能明白話中未竟之意。

“嗯，做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薛晏清微微頷首。眼前這位虞姑娘是祖母指給他，要共度一生的人。

得到保證后，虞莞闔上眼眸，扇形睫在白皙上投下一片翳。

心中終于浮起了久違的氣。

“小姐，小姐？”拾翠的呼聲把拉出回憶。

“小姐這是想什麼這麼迷？連手中的鏡子快掉了竟也沒發現，吉日快到了，鏡子碎了寓意可是不好。”拾翠絮絮叨叨地把虞莞手中鏡子放回錦盒，抬頭卻看見自家小姐雙靨生笑，瞇起一雙杏眼看著。

“這是哪來的管家婆？還沒隨我嫁進去，就心起小姐嫁妝來了。”

拾翠不經逗，跺了跺腳：“小姐！”

主仆二人正互相拌。老遠卻聽見有小廝扯著嗓子來報。

虞莞一個眼神，拾翠就掀開珠簾向外探道：“何事喧嘩？”

這幾日來訪的客人幾乎踏平了門檻。虞振惟問過虞莞的意思之后，把人連同禮單一齊攔在客廳前，都由自己接待。

能讓小廝不顧老爺的命令，大張旗鼓來報的，能有什麼事？

果然，那小廝揩了把額頭上的汗，諂地對拾翠笑道：“翠姑娘，小的這是來報喜了！”

不等拾翠發問，他就炮/彈似的連發道：“是二殿下給貴人姑娘置辦了添妝呢！眼下，抬妝的隊伍已經到了大門口，老爺正在散賞錢呢！”

主仆二人對視一眼，都看見了彼此眼中的驚訝。

國朝的婚俗中，新娘的嫁妝一向由親長置辦。而且這嫁妝不僅求個面，更重要的是細致，務必把新娘要用到的一針一線都安排妥帖。

能為新娘添妝的新郎，不說是慕，也至是對方十分看重了。

兩人隨小廝匆匆趕到前廳，那薛晏清的使者竟也沒走，還在端著禮折唱著添妝的名單。

“銀針黹一盒——”

“鎏金雕花黃楊木妝奩三個——”

廳中人心驚：不僅是造的添妝，竟然連這些瑣碎小都置辦妥帖了！

那使者極會做人，見到虞莞前來便停下唱名，給行了個拜見主人的大禮，給足了面子。

趙英容坐在主位，雙手著帕子，臉上出的笑容幾乎掛不住。

二殿下添妝是為了“置辦妥帖”，言外之意，不就是這個做繼母的，置辦起來必然不妥帖！

給虞莞那蹄子做全了面子里子便罷了，還要把當家主母的臉皮撕下來踩！

一口銀牙咬碎，隨著一件件禮品被抬進府，眼中怒火卻漸漸變為貪婪。

這麼多好東西，頭面、步搖、料都是造的東西。若是能給的芝蘭添妝……不，只要一半就足夠嫁得面……夫家不敢看輕……

立刻做出一副親熱的模樣，笑看向使者：“日后都是一家人，不如康侍衛就在這里歇口氣，喝杯茶水再復命不遲。”

使者早悉神，唱完名后就一改喜慶語氣，冷道：“不了，在下還要回宮向殿下復命。遲了，可趕不上宮。”

又把厚厚一本禮折子親手遞給虞莞：“虞小姐莫要推辭，這都是宮中的一片心意。”

他把“宮中”二字咬得極重，在場諸人便立刻明白了，這一抬抬紅箱子里除了二殿下，恐怕還要太后的恩典在里面。

趙英容出的手猶豫起來，頃刻間心中有了算。訕訕地看著虞莞：“大姐兒，你看這……”

“勞煩父親幫我掌眼了。”虞莞沒理他，徑直向笑得眉不是眼睛的虞振惟說道。

“好說，好說。為父必把這些原封不地抬宮中。”

虞莞行了個禮，抱著禮折子回了后廳。

臨走時，還聽見趙英容在虞振惟的耳邊輕聲嘟囔：“老爺，芝蘭可也是你輕聲兒。咱們可不能厚此薄彼，讓剛才那種狗眼看人低的小人看了笑話！”

厚此薄彼？丈夫給的己補虞芝蘭？

頓了一下，就聽到虞振惟怒喝道：“你瘋了不！放干凈些，那可是二皇子心腹，前行走的侍衛！”

言語中，竟然不曾阻止要昧下的東西。

檀口微張，極輕快地笑了一聲。

拾翠疑道：“小姐，怎麼了？”

烏發隨風輕輕浮，起一陣百合香氣：“無他。”不過是第一次覺得，能遠離這對糟心父母，嫁人其實也不錯。

——

柳府。

日酷烈，柳舒圓在一個秋千架下來回踱步，一個丫頭匆匆趕來，眼神躲閃。

“怎麼樣，大殿下有消息麼？”

丫頭垂著頭，不敢看眼睛：“不，不曾……”

“啪——”剎那之間，一個掌招呼到臉上。

“憑什麼虞莞這個沒娘的都有添妝，我這個嫡出的兒卻沒有！莫非柳家堂堂門第，還比不上一個破落戶的兒？！”

一金銀，珠寶氣。五因憤怒而扭曲，那富貴艷的長相平白有幾分可怖起來。

丫頭毫不敢吱聲，直到發現臉上破了口子，也不敢聲張，只能等著主子的怒氣平息。

柳舒圓染了赤蔻丹的指甲尖沾了，發現了卻毫不在意，只一味搖著秋千發泄怒氣。

“不行！秋和，你立刻遣人去宮中，這事我必然要大殿下和太后給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