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思慕低聲重復了一聲:“活著。”
段胥的手指在的發間漫不經心地劃拉,抬起眼簾明正大地試探道:“你是不是從來沒有活過?”
賀思慕熾熱的目冷下來,危險地瞇起眼睛看著這個一向膽大包天的家伙,他好像挑戰上了癮。
段胥也不閃避地回著的眼睛,帶著天真坦的笑容,眼里映著燭火芒漾。
賀思慕的目卻從犀利慢慢地變了迷茫——想懲罰段胥的法并沒有生效。舉起自己的手放在眼前,左右翻了兩下,低聲道:“我的力量……”
段胥是何等聰慧之人,立刻反應過來,說道:“你同我換了覺之后,法力消失了?”
賀思慕和段胥同時低頭看向腰間的鬼王燈,那燈型的玉墜平時總是泛著一層約的藍,此時卻如同一個普通的玉墜般,藍完全消失不見了。
段胥抬眼再度與同時抬頭的賀思慕對視,他的眼睛彎起來,角的弧度越來越大,一字一頓道:“你的法力消失了。”
賀思慕還來不及反應,一陣天旋地轉之間他們二人的位置便已顛倒,躺在床榻之上而段胥在上方,慢慢俯下來笑意盈盈地看著。
床褥的比還要,賀思慕恍惚了一刻,對上段胥高深莫測的目便心說不好。
姨母怎麼沒提前告訴,換覺之后的力量也會消失,如同凡人一般啊!
一向秉持著打不過就絕不反抗,打得過就絕不留的段小將軍低頭看著賀思慕,只是笑著,也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
賀思慕冷著目警告道:“換覺只有十日之期,十日之后我便會恢復力量,你若敢對我做什麼,十日后就等死罷。”
段胥偏過頭,半點害怕的神也沒有,笑道:“十日啊……”
他低下頭,在耳邊輕聲說:“那我便只活十日,如何?”
賀思慕目一凝:“你要做什……”
這句話還沒說完,段胥的手就在的腰側輕輕一抓,賀思慕整個人一個激靈蜷一團,茫然地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
“這種覺是。”
段胥爽朗道:“告訴你個,我覺極敏銳,所以很怕——每次你在我上,我的時候我都忍得很辛苦。”
果然拿走了他,順帶也變得同他一樣怕了。
段胥笑得天真無邪,頗有種一朝得道,有冤報冤有仇報仇的氣勢,他擼起袖子在賀思慕的腰間、咯吱窩、腳底四作。賀思慕這四百年來第一次會到“”的惡鬼完全不住,翻來覆去掙扎得不行。沒有了惡鬼的法力,僅憑力氣拼不過段胥,只能一邊威脅一邊笑。
“哈哈哈哈……你這個家伙……等我十天之后……哈哈哈哈……一定殺了你!”
“橫豎都要死,那我這十日就更要活夠本了。”
段胥一手撐在賀思慕發間,一手暫時停了作,看著賀思慕厲荏的神,深深地進眼睛背后黑的底里,那曾經一貫高傲的底罕見地多了幾分抖。
他眨了眨眼睛,輕笑著低聲道:“賀思慕,你也會害怕啊。”
賀思慕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道:“段、舜、息!”
“嗯!怎麼啦?”
段胥拉長了聲音回應道,他微微一笑,然后直起子施施然放開,屈坐在側。
賀思慕從床上坐起來,幾乎是立刻遠離他,瞪著眼睛著這個倒了四百年的霉招來的結咒人。
段胥上的傷口在賀思慕的一番掙扎中,又從紗布里往外滲。他瞥了一眼,淡淡道:“真的不疼了。你的時候也是,沒有一點覺,好像我的死了一樣。”
頓了頓,段胥著賀思慕警惕的目,笑道:“原來一直以來,你到的世界是這樣的。”
疼痛,冷暖,,這些覺倏忽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唯剩一個遙遠到仿佛無法知的世界。
他們結咒了,他可以慢慢了解。
賀思慕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皺著眉道:“你了解我,想做什麼?”
段胥靜默地眨了眨眼睛,繼而輕描淡寫地說:“誰知道呢,可能就如同你最初想了解我一樣罷。你是這樣特別,讓人好奇。”
賀思慕看了段胥半晌,淡淡地活了一下手腕。
“活人應當學會與死亡保持距離。”
段胥著賀思慕,笑而不語。
雖然賀思慕意料之外地失去了法力,但的真也意料之外地變了活人的狀態——有呼吸,有脈搏,溫暖,不復原本一看就是死人的狀態。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沒法回到“賀小小”的里,也沒法了。
于是“賀小小”躺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而段胥營中又多了一位不知從哪兒來的陌生人。段胥聲稱這是從岱州來的朋友,讓孟晚帶去城里轉轉。
孟晚剛剛滿臉疑地把賀思慕領走,秦帥的副將就來找段胥了,臉不大好地行禮道:“段將軍,巡使鄭大人帶圣旨到此,請各位將軍去前營。”
鄭案是吏部三品侍郎,特派延邊巡使 ,段胥父親的同窗好友,杜相一黨的中流砥柱。
這個人來,自然是不會給秦帥帶什麼好消息的。
段胥微微一笑,便換好服出門了。待到前營之中,只見秦帥和諸位將軍站在營中,而一位紫鶴紋的中年男人負手而立。
鄭案看了一眼這位有名的后生,微笑著點點頭,然后接過旁邊侍者手中的圣旨。
“皇上有旨。”他的語氣慢而威嚴,帶著久居上位的傲慢,營中的將軍們紛紛下跪,聽候旨意。
段胥跪在人群之中,低頭聽著鄭案宣讀那長長的圣旨。皇上先是大大夸贊了一番秦帥退敵之功,再對諸位將軍大加賞賜,并沒有特別提及段胥,仿佛這只是一道平常的嘉獎令。
但是在圣旨快到末尾時,皇上話鋒一轉,說雖然給予秦帥便宜行事的權力,但是軍中馬政積弊已久,務必以攻克云州獲取馬場為先。
話音剛落,段胥就覺數道目集中在他上,他巋然不,聽到秦帥意外之余應下的“臣秦煥達接旨”,便板板正正地隨秦帥叩拜接旨。
只見他伏在地上的臂彎之中,角微微勾起。
鄭案大人宣完旨離開,經過段胥邊時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沒說什麼。營中之人從地上站起來,此時大家的目都集中在段胥上。昨日他們才議定進攻方向今日圣旨就到了,并且完全是按照段胥的意見做的判斷,說段胥沒使手段大概沒人會相信。
所以他昨天才輕易地退讓了——與其說是退讓不如說是憐憫,是勝者對自以為是勝者的輸家的憐憫。
段胥好整以暇地從地上站起來,笑得一派芒燦爛:“既然圣上已經決斷,我們只好重新討論,再行排兵布陣了。”
秦煥達著段胥,他將圣旨放在桌上,淡淡道:“你們都下去罷,段將軍,你留下。”
段胥立于營中,他的笑意悠然姿拔,其他人紛紛從他邊經過,掀起門簾的落在他的銀甲上,折出刺目的芒。
“你終于如愿以償了。”秦帥眼神銳利地看著段胥。
段胥笑著,避重就輕地說道:“是圣上英明,與我何干?”
“你可知道,將能而君不者勝?戰場決斷本應由主帥決定,你使手段令皇上下旨干預,是軍中大忌!”秦帥一拍桌子怒道,桌上的塵埃在中震著。
“拋開黨派之爭不談,我欣賞你的才能,但你還是太過年輕,一心只想建功立業!你要云兩州的本目的,不就是為了有一日與丹支全面開戰麼?可你需知道打仗打的是銀子,日耗千金勞民傷財,丹支這次侵早就燒掉大梁不知多積蓄,這麼打下去還能撐多久?若進攻幽州能的丹支和談,扼住他們的咽便有數十年和平,大梁休養生息再圖大業,這才是正途!”
段胥著秦帥桌上的圣旨,沉默片刻目便移到秦帥臉上,他眼里的笑意淡下去,緩慢地說道:“那北岸的百姓怎麼辦?”
秦帥愣了愣。
段胥出手指向營外,說道:“大帥這次率軍進朔州,沿路百姓難道不是簞食壺漿,以迎王師?我困守府城時,林懷德一家二十三口為了城中糧草,慘死于城門之下,他死前說他們祖輩發誓,若大梁揮師收復河山,他們必將全力以赴萬死不辭。”
“我們偏安一隅,我們在南岸休養生息數十年,任北岸的百姓水深火熱,任他們被欺被馴化,最終脈相連的同族也變刀劍相向的仇敵。秦帥,這就是你所謂的麼?”
段胥的眼里閃爍著鋒利的芒,如同所向披靡的利刃,他偏偏還笑著,說道:“我是個年輕人,無牽無掛,唯有這一條命而已。我不能讓北岸那些仍然堅守的百姓們,活個笑話。”
秦帥愕然無語,他想起在南都第一眼看見這個年時,只覺得他確實姿容不凡,如同松柏,大約也只是個比較出眾的貴族子弟。此刻他卻發覺,段胥不是松柏。
他是荊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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