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墉的襟都被殷蕙哭了。
德叔將無關的下人都打發走了,殷墉也用眼神示意愣在旁邊的趙氏娘仨先退下。
趙氏不敢違背公爹的意思,揣著一肚子疑,帶著殷蓉、殷閬先行告退。
殷墉這才看向金盞:“你們在府里可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金盞也沒想到主子會哭得這麼傷心,絞盡腦回憶一番,茫然地搖搖頭:“沒有啊,府里一切都好,早上夫人出發時還高高興興地打扮呢。”
雖然燕王府里沒有殷家自在,但也不至于害夫人哭這樣吧?肯定是有別的什麼理由。
“祖父,我沒事,就是太久沒見您了,想的慌。”
終于將積在心底多年的委屈與想念都哭出來了,殷蕙拿出帕子眼睛,一邊一邊從祖父懷里退了出來。
殷墉總算能夠細細端詳自己的小孫了,就見除了鼻尖哭得通紅,人也比出嫁的時候瘦了。
過得不舒心才會瘦,這一面,殷墉心里便犯起疼來。
走南闖北了一輩子,他很清楚子高嫁未必是幸事,尤其是燕王府與自家,行事做派上簡直是天壤之別,只是當年燕王以結親之名暗示他主獻銀替朝廷籌集軍需,殷墉無法拒絕,拒絕了,等待殷家的便是燕王的另一種取銀手段,自古富商,又有幾個能在皇權下得以善終?
朝廷不缺銀子還好,缺銀子了,最先盯上的就是富商貪。
不過,殷墉安排小孫嫁過去,還是藏了私心。
同住在平城,燕王對殷家的況了如指掌,殷墉對燕王的五個兒子亦有所了解。當年燕王派人來商議婚事,世子爺、二爺都已親,四爺五爺年紀還小,只有三爺魏曕正當適婚之年。魏曕其人,殷墉曾遠遠見過幾面,長得俊又沉穩,的確是個好夫婿人選。
這樣的好兒郎,殷墉自然要留給他最疼的小孫,小孫過于貌,也只有嫁給皇孫,將來才不會在失去祖父的庇佑后被人欺負。
可惜想得再好,過日子又豈是上說說心里想想那麼簡單,在他眼里還是孩子的小孫,突然去到一個陌生又規矩森嚴的地方,不知該有多怕,該有多慌。
“阿蕙,這次回來能待多久?”殷墉有很多話想問小孫,先打聽時間問題。
殷蕙放下帕子,目不轉睛地看著面前的祖父,笑了出來:“吃完午飯還能再陪您待一會兒呢。”
殷墉放下心來,笑道:“好了,先進去洗洗臉,哭得跟小花貓似的。”
小時候每次殷蕙哭,祖父都喜歡小花貓。
殷蕙也喜歡做祖父邊的小花貓。
依賴地挽住祖父的胳膊,祖孫倆依偎著去了殷墉的書房。
金盞門路地端了一盆溫水來,伺候殷蕙將臉干凈,殷墉笑瞇瞇地坐在一旁,好像要將之前看的都補回來一樣。
殷蕙也抓所有時間看著自己的祖父。
祖父今年五十七歲了,經常打拳健,子骨很是朗,頭發也還烏黑烏黑的,不見一白發。
上輩子,殷蕙曾經以為祖父能長命百歲,沒想到就在祖父六十那年春天,在南下進貨的路上,遭遇變故,橫死他鄉。
本來祖父從江南回來,就該慶祝六十歲壽辰的,殷蕙也早早問過魏曕,得到了魏曕允許回家給老爺子慶生的承諾。
也確實回家了,只是不是給老爺子賀壽,而是送葬。
是回憶,殷蕙都不了。
殺死祖父的是殷家養的一個商隊護衛,姓廖名十三。據同行的護衛、管事們所說,廖十三行兇的對象是的堂哥殷聞,殷聞躲閃時推了祖父一把,導致廖十三的刀狠狠地進了祖父的口。廖十三似乎也沒料到這種結果,瘋了一般拔刀再次沖向殷聞,后來眼看刺殺無,揮刀自刎。
誰也不知道廖十三為何要刺殺殷聞,最該知道原因的殷聞也咬定不知,此案就了一樁懸案。
那兩年,殷蕙不知有多次從噩夢中醒來,不知有多次怨恨為何死的不是殷聞。
用巾子蓋著臉,殷蕙將心中的恨與疼了下去,才出笑臉來,走到祖父邊坐下了。
金盞端走銅盆,從外面帶上房門,留祖孫倆說悄悄話。
“阿蕙,三爺對你好嗎?”
互相凝了片刻,殷墉率先開口道。
殷蕙想笑,可在自己最親的祖父面前,笑不出來。
在燕王府的那十年,每日幾乎都戴著面過日子,太累太累了,如今回了娘家,再也不想偽裝。
低下頭,看著手指道:“說不好吧,他從沒有看不起我什麼,沒有言語嘲諷我,更不曾打我,也不曾收通房納小妾,可是說好吧,他幾乎沒有朝我笑過,沒有主與我聊過家長里短,更沒有哄我開心的時候。他那個人,就像一團冰,也不對我這樣,對他生母也是如此。”
整整十年,魏曕只在衡哥兒做出天真可的舉時出過笑臉,且快到一閃而逝,隨著衡哥兒漸漸變一個小冰塊兒,魏曕罕見的笑容也重新消失了。
殷墉默默地聽著,腦海里接連冒出多個猜想。
小孫這麼,魏曕的冷淡絕非是因為小孫的人,那麼,是魏曕不滿燕王拿他的婚事換銀子,遷怒到了小孫頭上,還是魏曕從骨子里嫌棄小孫商賈兒的份,所以不喜?又或者,他只是天生冷,無論妻子兒都無法讓他出溫的一面?
“這種人雖然,祖父倒是也見過幾個,總的來說,祖父覺得三爺是個君子。”
殷墉比較公允地道,換有些男人,份尊貴卻只能娶個商家姑娘,心里一氣,可能會對妻子言語辱罵甚至拳腳相加。
君子嗎?
殷蕙扯扯角,魏曕才不是君子,君子最重禮,待人溫和亦是禮的一種,魏曕哪怕多朝笑笑,也不至于過得那麼小心。
“那阿蕙喜歡三爺嗎?會不會怪祖父安排你嫁過去?”殷墉憐惜地問。
殷蕙怕祖父自責,心中一,微微偏頭,有些惱火地道:“我喜不喜歡他又有何關系,是他瞧不上我。”
十六歲的殷蕙看起來還是一個小姑娘,出這副的模樣,殷墉終于松了口氣,至,小孫是喜歡魏曕的。倘若一個人被迫跟一個不喜歡的男人過日子,那才是一點指都沒有。
“慢慢來吧,父母之命妁之言促的夫妻都是這樣,從未見過面,剛開始的時候彼此不悉,時間長了就會好了,就像我跟你祖母。”殷墉笑著安道。
殷蕙嘟嘟:“希如此吧。”
不過,也說不清自己對魏曕的究竟是不是喜歡。
剛親的時候,掀開蓋頭瞧見魏曕俊的臉,那一刻肯定是喜歡的,夜里魏曕熱似火時,也常常被勾得攀附著他,恨不得永遠也不要分開。只是白日的魏曕太冷,冷得的喜歡也變得不那麼純粹,最后魏曕提出要那溫如月做妾,殷蕙第一氣的不是有人要與搶男人,而是紀纖纖等人會如何嘲笑。
罷了,反正都過去了,現在才懶得計較魏曕的那顆心。
管他喜歡誰,只想過好自己的日子。
“祖父,我最近明白了一件事。”
殷蕙將燕王對二房的懲罰以及的心得會全部說了出來,很是開心地道:“以前是我太傻,顧忌這個顧忌那個,如今三爺與王妃都給了我準話,以后逢年過節,我就可以經常回來探您了。”
殷墉再有錢,也對燕王府里的規矩無甚了解,小孫出嫁前他還隔三差五地經常囑咐小孫要恪守規矩,免得被人到錯懲罰,今日聽了小孫的話,殷墉才意識到他這個祖父做得也不夠好,給小孫施加了太多的力,將燕王府當了龍潭虎。
“你過得自在一些也好,不過一年到頭的節日太多了,你也不必什麼大節小節都回來,免得世子夫人們羨慕,這樣吧,以后每年端午、中秋、過年前回趟家,差不多一季一次,不了。”
“祖父是不是喜歡我了,所以不想我回來?”
“胡說,祖父是為你好。”
祖孫倆一會兒聊些正經的,一會兒開開玩笑,不知不覺一個時辰就過去了,趙氏那邊派人來傳話,問老爺子想何時開飯。
殷墉是真舍不得浪費時間,可小孫難得回來一次,也該騰出時間跟叔嬸兄弟們坐坐。
“走吧,咱們先去吃飯。”殷墉站起來道。
殷蕙再次湊過來,扶著祖父的胳膊。
祖孫倆一邊走一邊還在聊:“衡哥兒怎麼樣,長得像誰?”
“金盞說像我,我瞧著更像三爺,長大了肯定是丹眼,沒有我的眼睛大。”
“哈哈,丹眼好,有氣勢,男孩子不用像你這麼漂亮。”
談話聲傳到廳堂,二房一家人都出來了,除了趙氏娘仨,還多了忙完上午差事趕回來的殷景善、殷聞父子。
殷蕙的目掃到堂哥殷聞的口便止住了,沒有去看他的臉,怕泄自己的恨。
“阿蕙可算回來了,二叔天天想你呢。”大腹便便的殷景善聲音洪亮地道,雙眼快瞇了兩條線。
殷蕙對這位二叔也沒有什麼好印象,酒囊飯袋之輩,祖父去世不久,殷家就在二叔與堂哥手里敗落了下去,糟蹋了殷家列祖列宗嘔心瀝幾代人攢下的家業。
如果父親早年沒有遇到海上那場風暴,英年早逝,殷家或許還能多支撐幾代。
廳堂里擺了一張黃梨木八仙桌,殷景善趙氏夫妻倆坐一面,殷聞殷閬兄弟倆坐一面,殷蓉瞥眼殷蕙,不太愿地在這邊給殷蕙留了地方。
殷蕙笑了笑,走到殷墉這邊,撒道:“祖父往里面挪挪,我要挨著你坐。”
殷墉也高興這樣,笑著空出地方來。
趙氏不了祖孫倆這副膩歪勁兒,用一副寵溺的語氣對殷蕙道:“阿蕙都當娘了,怎麼還一副孩子脾氣,在咱們自家還好,回了王府可千萬要改,別貴人們笑話。”
殷蕙興致地看著桌子上的飯菜,漫不經心地道:“嬸母放心吧,我都懂的。”
殷墉已經開始給小孫夾菜了:“阿蕙快嘗嘗,這是你最吃的海鱸魚,今早剛從海邊運來的一批,我都忘了,還是德叔疼你,記著呢。”
他一回家就忙著與孫敘舊了,廚房那邊肯定是德叔吩咐的,做了一桌小孫吃的菜。
平城并不靠海,這樣的海魚,一條都能賣幾十兩銀子,普通富貴人家都吃不起,可對于殷蕙來說,卻是想什麼時候吃就什麼時候吃。
燕王府蓋得氣派,飲食上卻不興奢侈之風,只有逢年過節才會上如此貴重的菜。
包括在殷家,也不是人人都有殷蕙這樣的待遇,譬如趙氏,就不敢頓頓要求吃海貨珍貨。
殷蕙突然回來,二房一家每人都有話問,或是詢問回來的原因,或是打聽燕王府里貴人們的起居做派。殷蕙只管吃飯,殷墉本就心疼小孫變瘦了,見二房還要打擾小孫,不高興地道:“哪有那麼多話要問,都先吃飯!”
有祖父的疼,殷蕙的胃口更好了。
吃完了,馬上又跟著祖父去了書房。
只是這次不能再聊那麼久了,第一次出門探親,若是回去太晚,可能會影響下次。
殷墉也不敢留小孫太久,喝了兩盞茶,他離開一會兒,回來時就要塞銀票給殷蕙。
殷蕙捂住祖父的手,哭笑不得地道:“您還怕我缺銀子不?”
的嫁妝,除了貴重的金銀首飾綾羅綢緞田產商鋪,是列在嫁妝單子上的陪嫁銀子就有十萬兩,而這只是小頭,祖父還給了一百萬兩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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