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凜說不出是哪一瞬, 有再過心。
楊謙南那盒火柴是酒店里拿的。盒黃, 印著酒店名字和非賣品字樣, 乍一看很像個糖盒,里面卻碼著滿滿一盒木頭子。
這幾年他果真很再煙,所以當天現買一盒煙,邊卻沒有打火機, 只能用這玩意兒點火。他長指劃拉,作是瀟灑,可惜劃三下才冒個響。楊謙南叼著煙趕迎上去, 那模樣說不出地窩囊。
所以他一劃, 就想笑。
一笑,對他的心就一分。
又或者, 是獨自開上凌晨空曠的高速,想起了仿若上輩子的形——
那時候連個駕照都沒有,半夜被楊謙南上梁山, 居然敢在小湯山鎮那段野路上開車。楊謙南醉醺醺地抱著的腰, 聲音幽幽地調笑,“改天給你弄一輛。不能浪費你這天賦。”
溫凜坐在車里五味雜陳地想, 楊謙南居然算得上一諾千金。
冥冥之中,他用他自己的方式做到了對的每一個承諾。
溫凜著寂靜無常的夜, 竟找不出理由對他冷漠。以為曾經對他的迷不過是出于天真,一輩子只有那麼一次,認了。可是時局千變萬化,驀然間, 第一次想起一種可能——如果他就是最的那個人呢?
夜晚的路燈如一豆火苗在黑暗中晃閃,多麼脆弱。
某個剎那在心里想——
如果在這個世上,配不上更多的呢?
不是沒有人提醒過這一點。
紙包不住火,緒康白很快知道了找上孟先生的事。他倒完全不介意利用他的人脈,只是這件事,不僅僅關乎人脈。
溫凜接到他電話的時候,幾乎能想象到他的表。
緒康白是很溫和的人,輕易不對任何人發火,即便對方實在有可指摘的地方,他也會字斟酌句,盡量把話說得委婉。
而這一次,他沒找到委婉的話可講,所以接通電話干脆沉默。
溫凜其實想告訴他,類似的話你曾經說過的。
在當年剛和楊謙南在一起的時候,他就曾經晦又嚴肅地提點——“你有才華,有想法,其實不必像現在這樣生活。”
可是這回,緒康白嘆息一聲,最終跳過了這個話題。
他開口說的是:“楊謙南來找過你?”
溫凜愣了一下,“為什麼這麼問?”
緒康白的聲音聽不出態度:“他找我要了你的號碼。”
看樣子他并不曉得,那天孟錦文的飯局上有些誰。
溫凜明知故問:“你給了?”
誰知緒康白突然笑了一聲,說:“我沒給。”
溫凜無端地,也笑出一聲。
也許是這笑聲破除了連日來的尷尬,溫凜起了心思,想找他問一問玉的下落。可是轉念一想,又作罷。
他們倆連日來關系不上不下,這時候問他討東西,像是要劃清界限似的。又剛剛利用過他一回,再開這口未免顯得狼心狗肺。
倒是緒康白惦記著楊謙南,掛電話前還問,是不是應該把號碼給他。
溫凜想了想說:“你不如把他號碼給我吧。我哪天后悔了,自己聯系他。”
緒康白不置可否地掛了這通電話,后來也沒給發短信。溫凜以為他不想給,也就懶得強求。
只是偶爾回家看見樓下那輛賓利,會笑著在旁邊一煙。
這只龐然大是個燙手山芋。
小區里停車位張,溫凜被業警告過幾次之后無可奈何,只好開一輛去瑯瑯們家車庫擱著。瑯瑯看到,瞪大眼睛,說:“小姑姑,你又換車啊?”
這丫頭長到二十歲,燙了一頭栗長卷發,一直到腰。溫凜這次見到,隨口夸變漂亮了,瑯瑯用過亮片的指甲敲敲自己的臥蠶,說:“小姑姑,我去開了個眼角,做得自不自然?”
溫凜蹙眉:“臥蠶也是打的?”
瑯瑯大方一笑:“小姑姑眼就是尖!”
溫凜拿也沒辦法。表哥表嫂對瑯瑯棒相加好幾年,終于也打累了,這兩年放任到混,嘆口氣說算了,怎麼活不是個活法呢?
或許上天果真有它的安排。那天溫凜回到家,正撞上順的快遞車,小哥急吼吼把一個文件袋遞給,簽收一下。溫凜以為是公司文件,拆開才發覺,是緒康白公司寄來的點映觀影票。
過去緒康白做人,每做一個項目,都會讓那位助手姐姐給寄兩張部票。有時拿來送人,有時候心好,也會去看一兩場。
和Queena鬧掰之后,這樣的票已經好一陣沒有出現過。如今再送到手上,像某種無聲的和解。
電影是部卡通片,講時穿梭,回到年。溫凜把票翻過來,竟然有一行字。
認得出緒康白的字跡——他用鋼筆給抄了一行電話號碼。
溫凜看著那行數字,不無自嘲地想,明明自始至終,都沒幾個人看好過和楊謙南,可是差錯間,所有人竟都在促這場相逢。
考慮了兩天,最終憑著這個號碼,重新加回了楊謙南微信,問他,“車還要不要了?”
隔了五分鐘,楊謙南直接發了個餐廳定位給,說:“我在這里吃飯。”
不說要,也不說不要。
他永遠若無其事。幸好也學會了舉重若輕。
溫凜慢條斯理把手頭的活干完,陪下屬吃了一頓工作餐,一看腕表時候不早,才把手頭的任務派下去,從浦西開車去浦東。
堵在晚高峰的過江隧道,時不時瞥一眼副駕駛座的手機。
楊謙南這人子很散漫,從來不會催人。所以手機很安靜,你永遠無法判斷他的氣生到了什麼程度。
滬城分明比北京小兩倍多,但由于來去要渡一條江,總有種翻山越嶺的錯覺。溫凜邊開邊告訴自己,這段路之所以漫長,是因為路況擁堵。
楊謙南等在ritz頂層臺酒吧。
溫凜趕到的時候已經八點,五十八層臺上每桌一盞半橢圓小燈,如月綿。撥開昏沉沉的夜,一眼就見了楊謙南。
他獨坐夜風中,面前半杯深紅的酒,倒映著陸家金的霓虹。對面兩個座位上了三個人,更顯得他這邊冷冷清清。
溫凜辨認出那兩個大人的臉——竟然是認識的傅籌夫婦。姚馨手上抱著他們家閨,正在給小口小口地喂蛋糕。
桌上杯盞半空,他們顯然已經用餐結束。
楊謙南發現了姍姍來遲的,醉眸挾著凜,一只手端酒給,“坐下喝一杯?”
他眼神靡靡,聲線狀似微醺。可溫凜心里清楚,他沒有醉。坐下來,在他目里緩緩飲盡。楊謙南盯著昂起的纖長脖頸,欣賞飲酒時候那一段忽起忽伏,才終于高興了似地,角慢慢舒展。
溫凜喝完,點頭向傅籌二人打了個招呼。
視線落到小姑娘上,錯愕地說:“這是小星星嗎?都這麼大了。”
那一年的海島上,還是個小嬰兒,在襁褓中見證父母的婚禮。
是該五歲了,溫凜恍然若夢地想。
回憶當年驚鴻一瞥的小娃娃,蝦米似的蜷在搖籃里,用咬自己的拳頭……如今已經長得半人高。
姚馨詫異溫凜還記得兒的小名,說:“到底是高材生,記太好了。”
楊謙南跟夢游似地,著畔亮燈的高塔,全然不理會他們在聊什麼。溫凜被夸得面尷尬,只有傅籌替解圍,半真半假地大笑起來。
那時已經十一月,夜風微寒,沉沉浦江水暗波輕鼓,仿佛永遠不會結冰。
陸家的夜景是都市小說里千篇一律描摹的上海夜景。東方明珠塔近在咫尺,無數天大樓聯結篇,每束都是一個集的像素點,把一片繁華進眼底。
楊謙南就倚在這繁華中央,趁他們沉默之隙,在耳邊吹了口酒氣:“放我鴿子,嗯?”
溫凜酒灌得太猛,嗓子眼有些發涼,干問他,“你們打算走了嗎?”
楊謙南冷了張臉沒理,低聲和侍應說話。
溫凜這才錯愕地發現,他點了餐,一直沒讓上。
“吃過了?”楊謙南瞟了一眼。他那眼神,仿佛是個不忠的人,借口加班,實則出去約會。
溫凜不自在地點點頭。
楊謙南一言不發地往后靠,心想這幾年行倒不差,連一頓飯的時間都空不出來。
他吃東西本來就,今晚更加食欠缺。一盤四枚的香橙鵝肝凍,他挖了半個就沒再,一個勁地喝香檳。
對面的小姑娘挖了半個蛋糕,也停下了。姚馨拿著甜點勺聲問:“不吃了?”
小姑娘迷迷糊糊說吃飽了。
傅籌自己兒的頭發,對楊謙南說:“小星星這個點該困了,我和媽先帶下去睡覺。”說著就要告辭。
溫凜聽他們對話大概了解,傅籌今天的飛機剛到上海,大人來開會,順便帶小孩玩兒。聽意思,后面幾天好像還要把孩子扔給楊謙南。真虧他們夫婦倆放得下這個心。
但小星星看上去很喜歡楊謙南,臨走前被媽媽扶著下地,還抱了抱楊謙南的腰,聲氣說:“干爹——我回去睡覺啦——”
傅籌趁這時候跟溫凜打招呼,說:“溫凜現在是在上海做事?”
點點頭,說還是在做老本行。
傅籌問:“還做新營銷?”
溫凜說不做了,老做同樣的東西沒意思,現在在做自己的創意熱店,大致類似于獨立廣告商。
傅籌寒暄過幾句,便回頭去看妻。
溫凜和他們都算不上,姚馨為顯示還記得,微微向頷首致意,作含著幾分疏離。倒是小星星臨走前,響亮地沖喊了句“阿姨再見!”,惹得不知所措。
楊謙南在小姑娘角下塊油,嫌棄地把人趕走:“趕回去吧你。”
只剩溫凜和他,氣氛反而冷寂。
侍應生上了幾盤東西。溫凜胡揪一稻草,說,“你就吃這麼點嗎?”
楊謙南薄冷抿。餐盤里的吉拉多生蠔無言地服務一位冷淡的食客。
誰也不打算搭理。
溫凜只好拿起刀叉,欺怕,先從生蠔下手。
刀尖了殼,不知在對誰說:“要我陪你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