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時, 傅宴一直沒說什麼話,似乎是在想事。上車時,任淼還多看了他一眼:“……要回大院嗎?”
早先汪筠就提過, 今天有家宴。
這人是孝子, 哪怕工作再忙,一個禮拜總要出點時間回去一趟。
“嗯。”他點頭, 歉意地跟笑一笑,“我得回去一趟。你有事的話, 我一會兒先送你回去。”
任淼笑道:“我也有好久沒見筠姨了。”
車子發, 引擎聲響起。
一路安靜。
進大門前, 任淼在附近的店鋪里買了點禮品, 出來后小跑到樹底下,笑嘻嘻地對他揚了揚滿手的袋子:“別告訴筠姨這是到門口才買的哦——”
傅宴彼時在煙, 聞言抬頭,覺得好笑:“你以為瞞得過?”
任淼聳聳肩,心里卻很甜, 覺得在他面前做了一次小孩子。
小時候,脾氣不好, 也不大講道理。因為是附近鮮的孩子, 加上格開朗, 很吃得開, 大家都讓著。
不過, 跟趙騫澤、顧宇他們玩的更好, 跟他一開始并不是很。后來他出去創業, 哥哥任東明和他了朋友,兩人才有了更多的集。
他對也好,和悅, 笑意盈盈,為人也大方,出趟差帶回一大堆禮,總不了的。
只是,跟趙騫澤他們對的那種好不大一樣。
他是個沒有敬畏的人,對什麼都很輕慢,偏偏并不讓人覺得怠慢,反而像是理所當然。
這是他天生烙印在骨子里的底氣。
在他面前,頭腦反而沒有平日那麼靈活,掣肘。
真的是讓又又恨。
“其實我時常在想,你這樣的人,到底會喜歡什麼樣的孩子?”
任淼的心跳得極快,那一刻,真切到了空氣里的靜謐。
這個問題,很早以前就想問了。
傅宴回頭時,眼中有一閃而過的訝異。不過,他很快就恢復了平靜,只是微微一笑,沒有作答。
他本就生得周正俊,肩寬長,氣質濃烈,是天生的架子。雖然面容冷峻,笑起來卻極為含脈脈。
任淼剛到的話就這麼咽了下去,飛快轉開了目。
心里思量著他剛剛那個笑容的意思,是嘲諷、輕蔑……還是,只是單純的不想計較的這種小心機。
又或者,對他還有用,不想撕破臉……但是,回頭時見他神自若,沒有一丁點生氣、在意的跡象,好像剛剛只是說了個笑話,他也當是玩笑似的聽了。
任淼心里糟糟的,終是忍不住:“其實我為難過淩淩。”
他詫異回頭。
任淼沒沒說,心里清楚,詫異的不是為難過溫淩,而是,竟然會主跟他說起這件事。
可是,盡管如此,他面上的表仍是如此平靜,平靜地讓惱火。
不,這不是平靜,倒更像是一種無聲的嘲諷。
“你不生氣嗎?!”吸氣,咬牙,努力維持面上的表。
傅宴:“沒什麼好生氣的。”
任淼冷笑:“是啊,你心里一清二楚。你這人,最厲害的地方就是沒有心,對你有好的事,你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去做。如果必須要作出選擇,也不會有片刻的猶豫。溫淩離開你,是因為你選擇犧牲,是你咎由自取,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
一顆心在腔里飛快地跳,好似要蹦出來了,余小心地著他。
這人向來偽善,待人有禮,可要是撕破了臉,什麼難聽的話也都說得出來,一點面都不講。
可是,出乎的意料,他什麼都沒說,也沒反駁。
瞧他的模樣,眉頭微鎖,像是想到了什麼,在走神。心里慶幸之余,也有點不得勁。
之后又是老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好在很快就到了,老阿姨領著他們進門,任淼心里松了口氣。傅宴先去書房拜見了老爺子。
傅宗瀾在練字,房門敞開,拔的影徑直投在昏黃的燈影下。雖年過半百,字跡依然遒勁有力。
傅宴在門口耐心等候,直到他寫完最后一筆才笑著邁進去。
到了近前,他也不說話,先彎腰瞅一眼那字,笑道:“好字,您老這功力越來越深了啊。”
傅宗瀾眉都不抬一下:“你從小就不練字,在這兒裝模作樣搞這套虛頭腦的,不覺得矯?”
被他這麼損,傅宴不由苦笑,了鼻子:“我雖然不會寫,看還是會看的。翻遍整個北京城,還真沒幾個人寫得比您更好了。”
“油舌。”話這麼說,他臉上卻出了笑意,“聽人說你在外面跟你大哥斗得厲害,注意著點兒,別鬧得太難看了,他到底是你大哥。”
傅宴卻了那副字一眼,徐徐道:“您聽誰說的啊?沒有的事兒。商場如戰場,有競爭不是很正常?外面那些人就喜歡夸大事實,什麼話都往您的耳朵里傳,也不怕笑話。”
傅宗瀾笑看他一眼:“真的?”
傅宴謙遜道:“當然。”
傅宗瀾點頭,揮揮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走出書房,傅宴的臉才倏地沉下來。魏林從旁邊過來,低了聲音勸:“老爺子也是關心您……”
傅宴作了個手勢就打斷了他,徑直往西,皮鞋在大理石地面上踩出一連串的悶響。
宴會廳里,汪筠正跟人麻將。
任淼邊剝瓜子邊跟說笑,哄得笑聲連連。忽的眼角余瞥見門口人影一閃,收了笑,繼續推牌:“你可比我那個沒良心的兒子強多了,有空多來坐。”
任淼也看到傅宴了,便知是打趣,笑道:“四哥多孝順您啊,工作那麼忙,每個禮拜還空回來看您。我哥呢,人就在北京城,一年到頭都不回幾次院里。”
汪筠這才笑起來,丟了張牌出去:“也就這點還過得去。”
“您背后就這麼詆毀您兒子啊?我這沒良心,那什麼才有孝心?”傅宴在后彎腰,雙手虛虛按在了肩上。
汪筠剜他一眼,不吃這套:“你要真有良心,就趁早把媳婦給我帶回來。”
傅宴:“討老婆,您當是菜市場挑菜呢?撿著是顆綠的就能帶回來?”
席間幾人哄堂而笑。
汪筠更是沒好氣,揮手趕他:“臭小子,滾遠點兒!里沒句正經!”
這一場牌局結束,已是半個小時后。汪筠送走客人,轉折回房間。推門進去時,傅宴坐在床角翻相冊,聽到靜抬了下頭,笑著喊了聲:“媽。”
汪筠板著臉,面無表地把門一:“你還記得我這個媽?”
傅宴把相冊丟到一邊,起按住肩膀,按著坐下:“您這說的什麼話啊?”
他單膝跪地,仰視著,表乖順又虔誠。汪筠心里的火氣才散了些:“我跟你說過幾次了?你說!你在外面搞三搞四的我不管,但是,今年你必須給我把媳婦帶回來。”
“這事兒不是談過了?什麼年頭了,您還婚呢?”
汪筠臉一拉:“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那種孩子,你玩玩就算了,別當真了。要是因為這事兒耽誤了結婚的大事兒,看我不剝了你的皮!”
傅宴微怔,臉上的笑容也淡了,認真看:“你聽誰說的?”
他這樣倏然嚴肅,汪筠也怔了一下,里的話慢了半拍。
傅宴直起,背對著走到了窗邊。
房間里安靜下來。
汪筠皺眉:“你不會是玩真的吧?”
他回頭笑了一下:“您什麼時候關心起我的生活了?”
見他這副氣定神閑的模樣,汪筠氣不打一來:“你當我樂意管你?你也是年人了,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心里應該有桿秤才對。你玩人我不管,但是,因為這件事耽誤了結婚大事,我就不能坐視不理了……”
傅宴緩步走到梳妝臺前,拿起一個首飾盒瞧了瞧。
黃梨木盒子,上面鑲滿了鉆石珠寶,這小小的一個盒子,也是溫淩工作一輩子都買不起的。
可這樣貴重的盒子,只是汪筠用來裝耳環的,跟垃圾似的丟得滿房間都是。
俗氣,但也貴氣。
汪筠這人,要說明夠明,可要說狹隘,卻也足夠狹隘。
可是,誰讓是他媽呢?
傅宴信手丟了那盒子,隨口敷衍道:“放心吧,總不會比沈遇、王堯他們還慢的。”
“最好是這樣。”汪筠睨他一眼,出了門。
傅宴失笑。
……
第二天,溫淩起得特別早。
準確來說,是晚上沒怎麼睡。
在床上坐了會兒,拿過了床頭那個盒子。
腦子是真的,得沒什麼頭緒。努力回憶了一下昨晚發生的事,覺像做夢一樣不真實。
他吻了?
他吻了?!!!
后來的事記得迷迷糊糊的,只記得是他開車送回來的。
溫淩仰頭看了看雪白的天花板,腦子里又是一陣茫然。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地流逝,直到許述安的電話打進來。溫淩手忙腳地接通:“喂,師兄,你到了啊?”
昨天說好的,今天他過來接。
許述安的語氣莫名其妙:“不然?”
掛了電話后,溫淩手忙腳地爬起來,簡單洗漱了一下就下了樓。
許述安難得穿西裝,較之平時格外神俊朗,兼之神態磊落,儀表不凡,一點也看不出出不好。
溫淩上車后,先恭維了他一番。
他哈哈笑:“我謝謝你了。”
路上他還接到了兩個電話,第一次接起時還耐著子,后來表越來越尷尬,想掛又不好意思掛的樣子。
車很安靜,溫淩一聽就聽出了對面那大嗓門是程易言。
視線默默移向窗外,心里憋著笑。
許師兄這是遇到克星了啊?
這麼一打岔,自己的事反而淡了。到了地方,門口就聚了不人,和許述安一道進去。
薛洋撇下其他人招呼他們,說了好一通話。
中午他們去薛洋家里吃。地方之前來過,算是門路。前廳圍了一幫人,溫淩和另一位師妹坐在中島臺的地方閑聊,不去摻和。
“在哪兒高就啊?”這位師妹道,和了杯子。
溫淩低頭一看,杯里飄著幾片桑樹葉。
兩個不會喝的人,這會兒倒也在這裝模作樣。
忍著笑,也跟一下:“老地方。”
“興榮好啊,前景好,背景深,背靠大樹好乘涼。”
“哪能,還是你好,機關單位工作,鐵飯碗。”
“每月幾千塊的鐵飯碗,給你你要不要?”
“怎麼不要?雙休還帶薪年假。”
一番你來我往的應酬,溫淩言不由衷恭維著對方,正有些無聊,余里看到一個修的影走近。
下意識坐正了。
“怎麼?”師妹警覺地一回頭,和傅南期打了個照面。
明顯一怔。
一是因為這人的值氣度,二是——模樣眼:“……這位是……”
溫淩正要介紹,旁邊就有好事者上來套近乎了:“傅董事長……”三言兩語就道出了他的份,不忘恭維一二。
“你好。”傅南期和對方握手。
兩人說笑著走遠。
臨走前,他看了溫淩一眼,目鎖定。
溫淩再一次坐正。
“你不去?”師妹朝眉弄眼。
臉有點燒,低頭啜桑葉茶,佯裝不懂:“我去干嘛?嗯,這茶不錯,鮮……”
“別岔開話題!這茶你在老家還沒喝厭?!”
溫淩差點噎住,這人也真是不看場合。
師妹卻不這麼想:“你什麼時候認識這麼一號人了?也不給我介紹介紹?這麼快就把姐妹忘腦后了?”
“哪能啊?其實我跟他不……”后面聲音越來越弱。
心里也在嘀咕——他們這樣,算,還是不?
要說不吧,確實也認識久了,可要說吧,其實一點也不了解他,關于他的喜好,他的特長,他的格,他的事……可是,他偏偏又是的項目投資人。
這一層份,又在兩人間隔了道天塹,讓不敢像對待一般人那樣對待他,總是多一分謹慎。
腦子正的,抬眼就看到傅南期和蘇聞舟過來了。
邊,還有另外兩個中年男人。雖然西裝筆,肚子卻得老高,跟這兩人的儀表風度差了不止一點。
“陳總、李總……”師妹明顯比乖覺,起招呼。
剛剛還姊妹深的,這會兒,一轉眼功夫就跟人家走了,離開時招呼都沒跟打。
溫淩有點懨懨的,心道,還真是塑料姐妹。
捧著桑葉茶坐在臺階上曬太。此刻正值正午,洋洋灑灑地落進來,照在上暖洋洋的。
愜意地瞇起眼睛,像某種極容易獲得滿足的小。
傅南期拜別蘇聞舟,轉就看到了這麼一幕,腳下的步子不由放慢了,悄無聲息地在邊躬坐下。
溫淩長舒口氣,睜開眼睛。
這會兒有點了,手往邊的果盤里,一抓就抓到了一把點心,信手丟了兩塊進里。
“好吃嗎?”
點點頭,隨即微僵,往旁邊看去。
傅南期噙著笑,略拍了拍微褶的西:“人家都忙著結朋友,就你一個人坐這兒曬太。”
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便只能著他。
一天沒見,卻好似過了很久。
總覺有什麼變了。
可是,他看起來一如往常,溫和沉靜,心里的忐忑稍稍平了些,出一個笑容:“我這樣的小人,上趕著去結也沒人理我,我又不是沒試過。您不是也教我,要量力而行嗎?吃力不討好的事,干,有利益可圖且功率高的,再去試。”
“孺子可教。”
金的里,他英俊的面孔好似也描上了一層金輝,耀眼得讓人屏息。溫淩心跳加快,連忙低頭喝水。
“茶好喝嗎?”他問。
“嗯……還行。”
“應該好喝。”他好整以暇道,“看你一直不停地喝。”
溫淩差點被嗆住。
他都這樣說了,只好放下杯子,回頭。
哪有人這樣欺負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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