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夜的愁云慘淡,葉老二幾乎了一夜的煙。

　蘇華榮則是躺在床上又哭了一整夜，把枕頭都哭得了，里面的稻草邦邦的。

　不想讓葉安家過分影響,就讓葉安家跟葉安軍去堂屋睡覺了。

　葉安家躺在床上，低聲問葉安軍：“二哥，大姐以后都不會再回來了嗎？”

　葉安軍“嗯”一聲，“應該不會回來了吧。”

　葉安家重重吸兩下鼻子,后來也就沒再說話了。

　蘇瓷也沒怎麼睡得著,覺腦子里空空的,又覺有很多事。

　失眠到后半夜,勉強瞇著了一會,之后就被院子里的公打鳴給吵醒了。

　不管發生多大的事,太照常升起,日子也總歸還是要照常過。

　等蘇瓷洗漱完吃完早飯，葉安國和平時一樣正好過來。

　蘇瓷推上自行車,今天打算騎車去上學。

　中午出一點空來,準備去趟城里，把車子給還回去。

　葉安國騎上車,載著蘇瓷到小樹林等李秋玲，然后三人一輛車去公社。

　蘇瓷把自行車推去學校車棚鎖起來，正常上早讀上課。

　一上午都沒怎麼聽課，時不時就發呆走會神。

　到中午放學，把自己的飯給李秋玲吃,自己出去騎車打算往縣城里去。

　李秋玲當然知道葉蘇英的事。

　也知道這事不面,所以近來這段時間，都沒有主提過，就怕蘇瓷面子上掛不住。

　蘇瓷騎了車出去,往縣城的方向走一會，又停住了。

　想了一會，調轉了車頭往北，自己一個人，直奔去了孫莊大隊。

　把車子騎得飛快，到孫莊大隊的時候，正是正晌午家家都在家吃飯的時候。

　莊里莊外都沒什麼人，蘇瓷便直接騎車到了孫向前的家門口。

　這回沒人跑來通風報信，蘇瓷車子一停，轉頭就看到了葉蘇英正坐在堂屋里吃飯。

　小餐桌上還坐著一個男人，不出意外的話，肯定就是那個孫向前了。

　蘇瓷把自行車停放起來，沒有出聲招呼，直接進院門。

　在進了院門走兩步的時候，葉蘇英看到了，嚇得臉一慌，起就鉆東頭屋里去了。

　蘇瓷沒停步子直接往堂屋里去。

　孫向前穿一灰棉襖，看起來老實的，個頭不太高。

　他看到蘇瓷，忙起到堂屋門口抬手要攔住。

　蘇瓷一把就把他搡開了。

　沒理孫向前，走到房間門口打起門上的碎花布簾，看著躲在櫥旁邊的葉蘇英說：“今天就我一個人來的，聊聊吧。”

　葉蘇英在櫥后頭又站了會，才走出來。

　手里還拿著筷子和白面饅頭，目忽閃地看一眼蘇瓷，說了句：“出去聊吧。”

　出了房間，葉蘇英把筷子和饅頭放下。

　對孫向前說話時候語氣很溫和，只說：“我出去和四妹聊兩句，你先吃。”

　孫向前看一眼蘇瓷，好像還不是很放心。

　看蘇瓷人不大個頭也不大，他才出聲應了句：“我等你回來。”

　說完這話，葉蘇英就帶蘇瓷出去了。

　而在這很短的一段時間里，蘇瓷已經看出來了，葉蘇英在這里日子過得很不錯，穿的是新棉襖新服新棉鞋，吃的是白米粥和白面饅頭，孫向前這個男人也是真的關心。

　葉蘇英帶著蘇瓷出院子門一直走。

　走出了莊子，走到了沒人的斗渠河堆邊。

　直接在斗渠邊坐下來，迎著田地里的風，也不看蘇瓷，很平靜地開口：“你說吧。”

　蘇瓷本來有一百句一千句質問的話，現在看著葉蘇英，卻又半句都說不出了。

　在葉蘇英旁邊曲坐下來。

　突然就什麼都不想多問了，開口說：“你說吧。”

　葉蘇英低下頭，手指摳著手指甲。

　轉頭往蘇瓷看一下，然后說：“小蘇瓷你幫過我一回，心疼過我一回，我愿意和你多說說話。家里人別找我了，我不會再回去了。”

　蘇瓷轉頭看向，半天問了句：“為什麼要這麼做？”

　葉蘇英苦笑，“早就想這麼做了，一直都在忍著罷了，本來是想等到二哥結婚的，可是后來我發現，我不能再等了，我本等不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蘇瓷眉心微蹙：“為什麼等不到？二哥結婚也就這一兩年的事，等他結完婚，你跟家里人說你看好了誰，婆走個過場，訂婚結婚，風風地出嫁，不好嗎？”

　葉蘇英眼睛瞬間紅了，盯著蘇瓷，“二哥找不到媳婦就結不了婚，家里一年兩年本好不起來，二哥和大哥一樣不好找媳婦。楊婆子帶人看過我了，上門跟爸媽提了，讓我去換親，給二哥換一個媳婦回來！”

　“換親？”蘇瓷眉心直接擰出了疙瘩。

　就這兩個字思考了半天，最后說了句：“不可能，媽不會同意的。”

　葉蘇英已經不再平靜了，“這次是沒有同意，是拒絕了，可這代表不了什麼。婆已經提出這個方法了，并且找到人家了。爸多麼急二哥的婚事，你也看到了，二哥一天兩天找不到媳婦，他遲早會同意的！媽做不了主，同意不同意都沒用！”

　蘇瓷覺得這事已經超出了的認知。

　看著葉蘇英，半天又說：“我相信老葉同志也不會的。”

　葉蘇英緒頓起，“我不相信！我不信！”

　抬手猛一下眼睛，“我要是生在舊社會，我早就被葉老二給賣了！為了讓大哥結婚，他都能接分家。他本來就討厭我，拿我換兒媳婦，對他有什麼為難的？！你憑什麼覺得他不會？！”

　蘇瓷被給問住了，滯一下，聲音微高了一點，“可畢竟沒到那一步啊！”

　葉蘇英眼睛泛紅地盯著，“我夠了！我不想再折磨了，你們還想看我怎麼難你們心里才舒服？！我整夜整夜睡不著覺！睡著一會就做噩夢，夢到被葉老二綁去賣！我不敢賭，我不能再等了！”

　說著開始哭著哽咽，“小蘇瓷你沒經歷我的生活，你本就什麼都不懂。爸他是喜歡你的，從小到大一下都沒過你，還讓你上學。我呢，大哥讀書，二哥喜歡玩，我要照顧弟弟妹妹，我要做這個那個，最后錯的也全是我，要我挨打。”

　蘇瓷想想原主的生活，確實悲慘不及大姐的百分之一，畢竟差點被打死過。

　低下頭來沒再說話了，也把手指在一起，一下一下地。

　緒起來，葉蘇英哭得更止不住了。

　直接用哭腔說：“小的時候，有一回我帶蘇梅去工地上要飯，蘇梅被人家看上了，要抱回家去養，爸媽不同意。有一回我沒看住，蘇梅被人家抱走了，回家我就挨了一頓毒打。葉老二說，那個人如果要的是我，就給他了……”

　哭得哽咽到說不出話，好半天又接上，“我當時也想啊，為什麼人家看上的不是我？如果是我，我就可以走了，可以不用再在這個家里了，不用再這麼煎熬難過了……”

　“小蘇瓷你不懂，我從小就沒有家，沒有任何一個人喜歡我，我有時候會想，既然這麼討厭我，為什麼要生下我？昨天媽過來罵，說當初生我的時候就應該掐死我，我也同樣恨，為什麼不在我生下來的時候就掐死我？生下來又這樣對我？”

　蘇瓷低著頭，不知不覺眼淚就掉了幾顆下來。

　一顆一顆砸在的手背上，被晌午的太一照，碎開五六的芒。

　吸一下鼻子，直接用袖子一下眼睛。

　好半天抬起頭，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問：“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這樣和家里鬧翻，你沒有娘家，你在婆家怎麼立足呢？人欺負了怎麼辦？”

　葉蘇英也直接用袖子眼淚，拼了命地。

　一會緒平和了一些，開口說：“向前是孤兒，吃百家飯長大的。我要跟他來的時候他不同意，說找人去家里提親。我告訴他爸媽要拿我換親給二哥娶媳婦，他不帶我走，我就去跳河尋死，他才同意的。他是個老實人，踏實肯干，手里攢了不錢，給我打了一房間的新家，買了好多好多新服。還給我買了雪花膏呢，我見都沒見過……”

　說著的聲音又有了哽咽之意，然后抬起手把手腕送到蘇瓷鼻子邊，滿眼噙著眼淚說：“小蘇瓷你聞聞，香得不得了……”

　蘇瓷看著的眼睛，瞬間淚水就決堤了。

　是很很會哭的，淚水奔涌出來的瞬間，連忙把眼睛閉上，低下頭抬手擋住眼睛。

　蘇華榮昨天翻孫向前家的時候，這些東西蘇瓷都看到了。

　鮮紅的雙喜，嶄新的家，漂亮的服，兩件結婚的紅服，還有一個鐵盒雪花膏。

　葉蘇英收回了手。

　想笑，卻還是哭，于是表難看。

　坐了一會，又吸吸鼻子說：“我們辦了婚禮了，向前平時喜歡學雷鋒做好事，莊子上的人都喜歡他，看他找到媳婦了，都可高興了，說向前找的媳婦長得真漂亮……”

　笑出來，“居然有人說我長得漂亮，我從小到大，都一直聽人說我長得刻薄長得丑，你說他們是不是騙我呢？就因為要夸向前，所以夸我長得漂亮呢？”

　蘇瓷還是低頭擋著眼，鼻音極重回了句：“不是騙你呢，大姐就長得漂亮。”

　葉蘇英繼續說：“那天我穿了紅服、紅皮鞋，我人生第一次穿皮鞋，還有漂亮的頭花。莊子上的人都來家里吃喜酒，讓我們趕生個大胖小子，說家里人多熱鬧……”

　蘇瓷終于止住了眼淚，但沒有抬頭。

　葉蘇英著眼前一片灰黃的土地，聲音再度恢復平靜，仿佛看了一切說：“我什麼都不在乎，如果有一天向前真的對我不好了，日子真的過不下去了，而我又無可去，我會找個沒人的地方，悄悄的死，不拖累任何人。蘇瓷，沒能給你們做好榜樣，丟了你們的臉，對不起了。”

　蘇瓷吸吸鼻子，看向葉蘇英，“大姐，回去吧好不好？媽雖然上說的難聽，可是還是關心你的。你跟我回家，讓孫向前找人提個親，我們正正經經把婚結了好不好？”

　葉蘇英果斷搖頭，平靜道：“不了，回去會被葉老二打死的。二哥還沒有找到對象，他們也不會同意我現在結婚的，我已經回不去了，回不了頭了。”

　蘇瓷手住的手，“不會的，我向你保證不會的，我不會讓他打你，也不會讓他拿你去換親。你相信我，我去說服他們，讓他們現在就讓你出嫁。”

　葉蘇英眼里又噙滿了淚水，搖頭道：“小蘇瓷，你自己也不容易，就不要再為我多心了，好好念書，將來別像大姐這樣沒出息。我已經這樣了，斷了就斷了吧，我不想回娘家了。蘇瓷你要是還認我這個大姐，以后我們還是姐妹。”

　蘇瓷繼續勸：“你恨爸，可是媽呢？二姐三姐和蘇芳呢，你都不要了嗎？”

　葉蘇英越發平靜，“替我跟媽說聲對不起吧，我很多時候也恨的，恨生了我，恨活得窩囊又弱。每次我被打，就是在那哭。又沒挨打，哭什麼呢？”

　說著抬起頭松口氣，“蘇梅、蘇紅和蘇芳，等們結婚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家，我們還是會走的。我自問也沒欠家里什麼，很小就干活帶弟弟妹妹了，沒有吃過白飯。說欠的話，就欠了媽上的六斤二兩，真要要的話，我把命給。”

　蘇瓷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的人生閱歷也有限，而且生前是孤兒，從來都沒有接過這麼多的家庭紛爭。誰都勸不了，也什麼都改變不了，很多事從一開始，就注定了結局。

　蘇瓷用袖子最后一下眼睛。

　然后左右找了找，找到一塊趁手的石頭，撿起來就起往莊子上去了。

　葉蘇英不知道要干嘛，忙起追上來。

　而蘇瓷什麼都不說，握著石頭回到孫向前家里，走進堂屋，一把就把孫向前吃飯的碗給砸了。

　孫向前被嚇得懵在原地，葉蘇英也被嚇了一冷汗。

　蘇瓷砸了瓷碗往后退兩步，盯著孫向前說：“我大姐既然跟了你，你就要對好到底。別以為和家里鬧翻了，就沒有人管了。只要你敢欺負，大哥二哥還有我，一樣抄了你的家！”

　孫向前被嚇得一口驚氣堵在嗓子眼兒里。

　好半天他才使勁吞口口水，出來一句：“我……我……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