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馬車終于在一座紅磚小院前停下時,宋恂心里莫名一松,真誠地與項隊長道過謝,彼此客套一番,便提著行李向新單位走去。
吳科學見他像被豬拱了似的腳下生風,也只能小跑著跟上。
父倆目送那道清瘦筆的背影沒于門,才同時向院門口掛著的兩塊牌匾。
左邊寫著,“省海洋水產研究所駐團結公社基點”。
右邊的是,“省海洋漁業公司團結公社漁業基地”。
項小羽盯著兩塊牌子反復確認幾遍,才不可置信地喃喃:“瞧那宋同志的模樣還怪面的,居然也是個打漁的?
漁業基地的辦公地點并不大,只有一棟爬滿風藤的二層小樓。
宋恂二人進來時,正巧與兩位腳步匆匆的同志走個對面。
見他們提著大包小裹,為首的中年同志疑問:“你們是?”
總算遇到了能說普通話的同志,憋了一路的吳科學急忙表明份:“我們是剛從船廠調職過來的。”
聞言,對方向外的腳步一頓。
船廠是省海洋漁業公司的下屬單位,可是,把船廠的人調到他們這里來做什麼?
這里可用不著造船……
目直白地打量一番,看這兩個小伙子的著相貌并不像是車間工人。
本想問問是怎麼回事,卻被后人催促,“再不出發就趕不上汽車了。”
只好草草留下一句“去二樓找裴副主任報到吧”,就大步流星地出了院子。
*
二樓走廊里,在通訊員第四次從自己面前經過時,宋恂將人住:“陳干事,裴主任還沒忙完呢?”
“啊,這個,”通訊員小陳尷尬地呵呵兩聲,“領導正在會客。”
宋恂理解地笑了笑,彎腰提起地上的行李,“那行,我們先不打擾了,裴主任招待客人要。”
見他們作勢就要離開,小陳忙問:“你們這是……”
報到手續還沒辦好,人生地不的,能去哪兒?
“聽說尹主任也是從省城來的,我們先去拜訪一下尹主任。”宋恂笑容溫和,說出的話也十分得,“等裴副主任有空了,我們再來叨擾也是一樣的。”
雖然調職通知來得突然,但宋恂不是個沒算的人。早在來南灣之前,就簡單打聽過這邊的況。
漁業基地的革委會主任尹瓊華,曾是省海洋漁業公司計劃科的副科長,前兩年不知什麼原因被打發到了南灣來。
反正就是辦個職,找誰辦不是辦……
小陳哪能讓他們就這樣去找尹主任?
他連忙將人安住,著頭皮說:“你們先等等,我再去看看領導得空了沒。”
見小陳返回辦公室,吳科學撇撇:“我一直盯著樓下的大門呢,咱倆都進來個把鐘頭了,一個來辦事的都沒有。這個什麼裴副主任,晾人也不找個像樣的理由。要不按照你說的,先去見見尹主任吧?”
“尹主任可能不在單位。”宋恂抱臂斜倚在窗邊,漫無目的地眺窗外街景。
“你咋知道?”
吳科學見他哪怕是靠站著,腰背也直得像桿標槍,暗自替他累得慌。
“尹主任是位干部,省城口音,四十來歲。咱們之前在樓下到的,八就是了。”
*
一墻之隔的副主任辦公室里。
小陳輕聲說:“主任,省城來的同志已經等半天了,您看什麼時候讓他們進來?”
裴副主任放下鋼筆,代道:“今天時間不早了,你讓他們帶齊材料,明天上午再來吧。”
“不太好吧?好歹是從省城來的……”距離下班還有兩個鐘頭呢。
誰知這話就像捅到了裴副主任的肺管子,他忽地拔高聲音:“甭管是從哪來的!既然來了南灣,來了團結公社,就得聽我的!讓他們先等著!”
自打接到了省漁的電話通知,他就不大痛快。
因為有尹瓊華這個先例在,他對從省里直接下來的干部,一直沒什麼好。
哪怕他委婉地反對過,也不耽誤省漁年年往這邊塞人。
小陳心里暗呼倒霉,吭哧著將宋恂要去拜訪尹主任的話轉述給他。
裴副主任沉著臉坐在辦公桌后面。
有一個尹瓊華就夠他的了,舒坦日子剛過了沒幾天,竟然又來了兩個刺頭!
“要不先把手續辦了吧?萬一真讓他們找了尹主任,您就被了!”小陳在他邊工作了兩年,多能猜到些領導的心思,便晦提醒,“這幾年,也從省城來了不人了。他們要是自沒點問題,怎麼可能調到咱們這小地方來?”
現的例子就是,尹主任。
裴副主任糙的手指在桌面上輕點幾下,擺手讓他帶人進來。
……
雙方的面,并沒有小陳想象中的劍拔弩張。
彼此都十分客套。
裴副主任甚至主從辦公桌后面走出來與新同志握了手。
宋恂更是見面就為打擾了領導的工作而抱歉。
一時間,氣氛相當和諧。
“材料帶齊了吧?咱們這就辦手續,你們也能盡快投工作。”
裴副主任仔細查閱宋恂檔案袋里的每一份材料,想要找到他們被發配南灣的蛛馬跡。
對于前面那些“先進個人”,“技能手”之類的材料都一帶而過,直到翻至最后一頁,才在最下面的備注一欄,看到了兩行潦草的說明。
“該同志革命熱不高,態度不端正,有山頭主義思想傾向……”
他詫異地抬眼看向對面。
宋恂長了一張“別想跟我拉幫結派”的臉,一看就是疏冷不易親近的那種人,很難想象他是怎麼搞小山頭的。
他又去翻看寫給吳科學的備注。
兩份說明大同小異。
只是把“山頭主義”改了“不顧大局,不能團結同志”。
裴副主任:“……”
犯了什麼事,一句沒提。
這種萬金油式的評語,他屜里有好幾本!
他甚至懷疑,負責寫材料的人,是不是將兩人的評語寫反了?
不過,有一點倒是可以肯定,甭管這二人之前有多大能耐,現在都得服從他的領導了。
裴副主任狀似為難的蹙眉,沉片刻才說:“你們二位,一個是船舶工程師,一個是船廠供應科的干事。可是咱們漁業基地總共也沒幾個人,一個蘿卜一個坑。你們來得太突然了,一時也沒有合適的崗位,要不你們先去辦公室……”
當個聯絡員?
話說半截,就被宋恂突然打斷:“裴主任,聽說漁業基地還分管著省漁在團結公社的幾個支公司?”
裴副主任不懂他問這個做什麼,總不會想去生產隊吧?
前兩年為了擴張漁業業務,增加漁獲量,省漁曾在幾個濱海縣城設置了支公司。不過,由于位置過于分散,管理不便,很多支公司都對接給當地社隊了。
“確實有這麼回事。但是,歸咱們管理的支公司只有兩個了。”
宋恂轉頭看向側的吳科學,以眼神詢問對方意見。
見他毫不猶豫地點了頭,便繼續道:“裴主任,既然組織上讓我們去基層工作學習,那我們還是響應號召,到最能結合工農的地方去吧。”
裴副主任不可置信地問:“你們想去支公司?”
生產隊的人恨不得找關系往公社和縣里調。
這兩個大傻子,從省城下到公社不算,居然還主要求去生產隊?
宋恂頷首。
裴副主任:“……”
一時間,竟不確定這其中是否還有什麼他沒參的。
不過,讓他們去生產隊,自己也是樂見其的。
眼不見為凈,最好把這兩個刺頭支得遠遠的。
“倒也不是不行。支公司算是船最多,最合你們之前工作的地方。”裴副主任拿出一本通訊簿翻了翻說,“這兩個支公司,一個在瑤水大隊,一個在金海大隊。”
可以讓他們自己選。
宋恂將裴副主任的意思轉述給一臉淡定,實則一句也沒聽懂的吳科學。
吳科學主選擇了未來的落腳點——
“我們就去駐瑤水大隊的支公司。”
*
從副主任辦公室出來,兩人臉上全然沒有對未來的擔憂忐忑。
無論是留在公社還是去生產隊,對他們而言幾乎沒什麼區別。
不過,支公司是生產一線,是務實的地方。
對于背著分下來的兩個人來說,去支公司要比留在公社稍強一些。
瞄一眼沒什麼表的宋恂,吳科學訕訕地說:“這次連累你了。”
原本他們在船廠干得好好的。
可是,他在“全廠工業學大慶經驗分大會”上,針對舾裝車間出現大量型號不匹配鋼材的事,對供應科和科技辦負責人連發六問。
得了一個“不顧大局,不能團結同志”的評語。
而向來與他走得近,又在此次事件中始終力他的宋恂,則是“拉幫結派,有山頭主義傾向”。
這樣一個評語砸下來,算是給宋恂自打二十歲進廠,就一路高歌猛進的事業,踩下了急剎車。
全廠最年輕工程師的環,也隨之消失了。
“事過去就算了。”宋恂止住他接下來的話,“咱們也不算白犧牲。上火車前,省漁和市工業辦的聯合調查組已經進廠了,等著看結果吧。”
吳科學圓潤的臉上出一,如愿看到對方明顯被酸到的表,才哈哈笑道:“你可別小看了瑤水大隊。我選這個地方也是有原因的!”
宋恂“嗯”了一聲。
瑤水大隊的地理位置十分優越,拋開其他方面不談,單只它是全公社距離硯北港最近的生產隊,就已經贏了。
他已經能想象到,漁汛來臨時,海面上百舸爭流,千帆競發的壯觀場面了!
吳科學陪著他暢想了一番好未來。
可是,想到剛才看到的,通訊員小陳聽說他們要去瑤水大隊后的表。
怎麼覺奇奇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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